遠處,一個穿著略顯陳舊但漿洗得乾淨的棉袍、發髻梳得一絲不苟的宮女,正站在一處相對冷清的配膳台旁,安靜地等待著。
她是李淑媛宮中的大宮女——芳蕊。
與映雪那身光鮮亮麗的錦緞鬥篷和倨傲神態相比,她的身影顯得格外單薄而沉默。
芳蕊麵前台上放著一隻普通的青瓷燉盅,蓋子緊閉,但盅壁已不見絲毫熱氣蒸騰的跡象,與周圍那些為了保溫而被棉套緊緊包裹、熱氣隱隱透出的禦膳形成了鮮明對比。
顯然,這盅為她主子準備的羹湯,已經放置了一段時間,漸漸涼了。
映雪那番綿裡藏針的話飄過來時,芳蕊的脊背幾不可查地挺直了一瞬,隨即又微微放鬆,仿佛什麼都沒聽見。
她隻是低垂著眼瞼,目光落在那個已經涼了的燉盅上,雙手在身側悄悄握緊,指節因用力而有些發白。
周德安何等精明,眼角的餘光早已瞥見這一幕,但他隻作未聞,繼續笑著對映雪打圓場:“各位主子鳳體安康最是要緊,奴才們唯有儘心竭力伺候的份兒。”
“哎喲,芳蕊姑娘,可是來取淑媛娘娘的羹點?快些拿回去吧,天冷,仔細涼了。”他這話好歹給了芳蕊一個離開的台階。
在宮裡伺候的哪個不是人精?即便近些日子李淑媛落寞了,那也是正經主子,兩個大宮女要是在這裡鬨起來,禦膳房肯定要吃掛落。
好在芳蕊是個好性的,聞言立刻微微屈膝,聲音溫和地應道:“謝周總管提點,奴婢這便告退。”
她上前,端起那已然溫涼的燉盅擱進食盒,轉身,步履平穩地走向門口,自始至終沒有多看映雪一眼,也沒有流露任何情緒。
她一走,禦膳房內那片刻因映雪話語而凝滯的空氣才仿佛重新流動起來。
隱約能聽到幾聲極低的、壓抑的歎息,以及某些角落投來的、混合著同情與幸災樂禍的複雜目光。
宮牆之內,拜高踩低,乃是常態,一碗羹湯的冷熱,便是最直接的晴雨表。
見此,映雪似乎也覺得無趣,呸了一聲“破落戶”,又叮囑了幾句“仔細當差,彆出什麼馬虎”之類的話,才像隻驕傲的孔雀般,轉身掀簾而去。
周德安臉上的笑容淡去,目光掃過全場,淡淡道:“都愣著做什麼?手上的活兒都麻利點!誤了時辰,讓菜涼了,誰也擔待不起!”
眾人如夢初醒,趕緊繼續忙碌,灶火似乎燒得更旺了些,以抵禦可能透過門簾縫隙鑽進來的寒氣。
小祿子也收回目光,重新專注於眼前的食冊和一道道不斷呈上的、冒著熱氣的佳肴。
他小心翼翼地拿起下一道需要試吃的、熱騰騰的點心,心中卻不由自主地回想起那盅備受關注的、據說把手都暗藏玄機的“金絲燕盞”。
他輕輕甩了甩頭,嗬了嗬氣搓搓手,試圖將這些無關的思緒拋開。
在這深宮之中,知道得越少,往往活得越久。
下一道需要試吃的點心乃是“水晶梅花糕”。
那點心晶瑩剔透,形如綻放的梅花,散發著清甜的米香和一絲若有若無的花蜜氣息,在這暖熱的廚房裡顯得格外誘人。
他拿起銀筷,夾起一小塊,正要送入口中——
異變,就在這一刻陡生。
“呃嗬……”
一聲極其輕微、卻充滿了難以言喻痛苦的吸氣聲,突兀地打斷了周圍的喧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