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如墨,沉沉地壓向紫禁城的重重殿宇。
長樂宮內,雖已早早燃起了數十盞兒臂粗的描金紅燭,將殿內映照得亮如白晝,卻驅不散那股從雕梁畫棟間絲絲縷縷滲出的陰冷。
鄭貴妃獨自一人,端坐在正殿窗邊的一張紫檀木鸞紋扶手椅上,身上隨意裹著一件絳紫色繡金鳳穿牡丹紋樣的錦袍。
她保養得極好的臉上,脂粉未施,顯出一種不同尋常的蒼白,一雙鳳目失去了往日顧盼生輝的神采,隻怔怔地望著窗外那片被宮牆切割得四四方方、漸漸被墨色吞沒的天空。
她的右手無意識地撚著一串油光潤澤的沉香木念珠,珠子單調地相互碰撞,發出“哢噠、哢噠”的輕響,在這過分寂靜的殿宇裡,顯得格外清晰,也格外令人心慌。
殿外,一陣急促卻又極力放輕的腳步聲,由遠及近,打破了沉寂。
珠簾嘩啦一響,映雪幾乎是跌撞著闖了進來。
她臉色煞白,比鄭貴妃更甚,額上、鼻尖都沁著細密的冷汗,連呼吸都帶著不穩的喘息。
甚至忘了平日最講究的規矩,直衝到離鄭貴妃幾步遠的地方,才猛地刹住腳步,“撲通”一聲跪倒在地。
“娘娘……娘娘!”映雪的聲音帶著無法抑製的顫抖,像是受了極大的驚嚇,連話都說不利索,“不好了……禦膳房那邊出大事了!”
鄭貴妃撚著念珠的手指倏然停住,指尖用力,幾乎要掐進木珠裡。
她轉過頭,並未立刻發作,隻是冷哼一聲:“慌什麼?天塌下來了?還是陛下駕崩了?好好說清楚。”
映雪被這冰冷的語氣激得渾身一顫,猛地吸了一口氣,強迫自己鎮定,但聲音依舊發緊,帶著哭腔:“是……是奴婢失態了。是小順子……他,他出事了!”
“小順子?”鄭貴妃的眉頭幾不可查地蹙了一下,語氣依舊平淡,“那個禦膳房的?他出了什麼事,值得你如此魂不附體?”
“那邊傳來消息,說是小順子在……在給陛下預備的禦用白玉杯上做了手腳!”映雪艱難地吞咽著,仿佛喉嚨乾得發痛,“周德安大發雷霆,當場就打了他二十板子,打得皮開肉綻……”
“如今降為了最低等的雜役,已被挪出禦膳房,說是傷勢惡化,怕染了時疾,送去北邊的安樂堂‘靜養’了……”
“哦?”鄭貴妃拖長了語調,鳳目微微眯起,意味深長,“做了什麼手腳?為何事發?與我們長樂宮……可有半分牽扯?”
映雪的頭垂得更低,幾乎要碰到冰冷的地麵,聲音細若蚊蠅:“奴婢……奴婢實在探聽不出具體緣由。他膽子怎麼那麼大,隻是明明隻是讓他……”
“廢物!”
映雪話音未落,鄭貴妃猛地從椅子上站了起來,那串沉香木念珠被她狠狠摜在地上,珠子劈裡啪啦地四散迸濺,滾落到殿角的陰影裡。
她幾步就跨到映雪麵前,揚起手,用儘了力氣,一個耳光狠狠扇在映雪臉上!
“啪!”
清脆響亮的耳光聲在空曠的殿內回蕩,震得燭火都似乎晃動了一下。
映雪被打得整個人歪向一邊,臉頰上瞬間浮現出清晰的五指紅痕。
她不敢呼痛,甚至不敢抬手去捂,隻是瑟瑟發抖地重新跪直,眼淚在眼眶裡打轉,卻強忍著不敢落下。
“一點風吹草動就慌得像沒了頭的蒼蠅!”鄭貴妃指著映雪的鼻子,聲音尖利,“當年若不是你們這些廢物辦事不力,連個疏螢都處理不乾淨,本宮何至於今日如此被動,處處受製!”
她越說越氣,往事如同毒蛇般啃噬著她的心,讓她口不擇言:“還有那個李靜思!假清高、裝模作樣的賤人!”
“不過是區區一個吳興府小官的女兒,仗著有幾分姿色,就敢在本宮麵前搔首弄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