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念話音落下的瞬間,亂葬崗仿佛被一隻無形的大手扼住了喉嚨。
風停了,鬼哭般的嗚咽聲也消失了。
空氣凝固成了冰,一種帶著血腥味的寒意,從那輛青布馬車裡彌漫開來,緩緩地,卻又霸道地,侵占了每一寸空間。
那四個如同雕像般的護衛,幾乎在同一時間,手已經按在了刀柄上。他們的動作整齊劃一,沒有發出絲毫聲響,但那驟然繃緊的肌肉,和從體內迸發出的殺氣,已經將陸羽和周念牢牢鎖定。
陸羽感覺自己的後心瞬間就被冷汗浸透了。
他奶奶的!
他心裡已經把周念這小鬼的祖宗十八代都問候了一遍。剛從一個火坑裡爬出來,還沒喘勻乎氣,這小祖宗就一腳把他踹進了岩漿裡!
他剛剛還在為自己精彩的“考卷”解答而沾沾自喜,覺得憑著一本賬冊和一番說辭,成功從一個死囚犯預備役,搖身一變成了太子麾下的心腹爪牙。
結果,周念一句話,就把他所有的努力,都變成了一個笑話。
一個天大的,能死人的笑話。
什麼叫“你身上的味道,和我娘身上的很像”?
什麼叫“七日纏綿”?
這已經不是暗示了,這是直接把“太子殿下您睡了前朝反賊的頭目”這句話,用大喇叭在亂葬崗上循環播放!
他這個剛剛上任的“清道夫”,還沒開始掃垃圾,自己就先成了需要被“清理”的垃圾。
車廂內,那隻掀開簾子的手,還停在半空中。太子的臉上,那份欣賞和玩味早已消失得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山雨欲來前的死寂。
他的瞳孔縮成了一個危險的針尖,那目光不再是審視,而是像在看一件已經沒有用處,並且馬上要被銷毀的物品。
陸羽的大腦在瘋狂運轉,【逝者之書】在他腦海中快速翻頁,但上麵沒有一本書記載了這種情況的應對方案。
他解剖過上千具屍體,能從屍斑判斷死亡時間,能從骨骼推斷生前習慣,但他推斷不出,一個被當場揭穿了風流韻事的未來皇帝,下一步是會惱羞成怒地殺人,還是會冷靜地滅口。
這兩者之間,唯一的區彆可能就是死法。
“陸羽。”
太子的聲音再度響起,很輕,很慢,像是一片雪花飄落在結冰的湖麵上,卻帶著能將湖冰砸穿的重量。
“本宮的‘清道夫’,這……也是你教的嗎?”
來了!
陸羽心中警鈴大作。這個問題,比直接拔刀砍過來還要陰毒。
這已經不是在問周念,而是在審判他陸羽。如果他回答“是”,那就是教唆皇子,罪加一等。如果他回答“不是”,那就等於承認自己連個孩子都管不住,毫無價值。
更重要的是,這個問題將他死死地捆在了周念的戰車上。一榮俱榮,一死……也是打包帶走,非常環保。
他甚至不敢去看周念的表情,他怕看到那小鬼臉上露出“計劃通”的邪惡笑容。
電光火石之間,陸羽做出了反應。他沒有抬頭,反而將腰彎得更低,姿態恭敬到了極點。
“回殿下,卑職不敢。”
他的聲音沉穩,帶著一種獨屬於仵作的,對事物進行客觀分析的冷靜。
“卑職隻懂屍體,不懂香料。不過,以卑職淺見,童子之言,有時不能隻聽其表意。”
“哦?”太子的聲音裡,透出一絲危險的興味。他倒要看看,陸羽這張嘴,還能開出什麼花來。
“卑職以為,”陸羽不疾不徐地繼續說道,“周念所言的‘像’,或許並非指香料本身,而是指一種更為複雜的‘氣息’。
這就好比我們仵作,常年與福爾馬林和屍體打交道,身上自然會有一種生人勿近的氣息。而久居深宮的娘娘們,身上則會有一種熏香、胭脂、以及名貴藥材混合的雍容氣息。”
他頓了頓,組織著語言,將這套歪理邪說包裝得更像一回事。
“那香主是天音繡坊的人,常年製作和使用各種奇特的香料,其氣息必然詭異而獨特。
而殿下您,乃是國之儲君,日理萬機,接觸到的,是來自四海八荒的奇珍異寶,批閱的,是浸透了頂級墨香的奏折,您身上沾染的‘氣息’,更是萬中無一。”
“或許,就在最近,殿下無意中接觸過某種貢品,其材料恰好與那‘七日纏綿’的某種主料相似。
這種相似,凡人難以察覺,但這孩子自幼在那樣的環境中長大,嗅覺異於常人,才會產生這種‘味道很像’的錯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