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廟之內,那一聲龍吟由壓抑轉為清越,最終緩緩平息。
一股磅礴浩瀚、充滿了新生喜悅的生命氣息,如同春日潮汐,從龍脈核心湧出,瞬間漫過神都的四肢百骸。
那些被“天理”強行扭曲的亭台樓閣,紛紛發出不堪重負的“哢哢”碎響。
僵硬的金色光澤如死皮般剝落,飛速恢複了磚石木瓦本該有的質樸顏色。
整座神都,像一個被拔掉了無數根續命插管的重症病人,終於得以喘上一口真正屬於自己的氣。
陸羽收回那柄由法則構成的虛幻手術刀,神情平靜,一如剛完成某次尋常的清創縫合。
“走吧。”
他轉身,向殿外走去。
殿外,大周天子拄著膝蓋,正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
一身龍袍被汗水徹底浸透,緊緊貼在身上。
剛才那孤注一擲的“玉璽攻擊”,幾乎耗儘了他身為天子與國運的所有聯係,此刻虛弱得就像一個風中殘燭的普通老人。
但他那雙疲憊的眼睛裡,卻燃燒著從未有過的熾烈光芒。
“陸先生……”
他聲音沙啞,帶著一絲剛從噩夢中驚醒的不確定。
“這就……結束了?”
“不。”
陸羽的回答乾脆利落,不帶絲毫安慰的成分。
“這隻是完成了體外循環的搭建,暫時穩住了病人的生命體征。”
“現在,我們要去切除那顆位於大腦裡的原發性腫瘤。”
皇帝一愣,隨即反應過來。
大腦裡的腫瘤……
天道院,楚天明。
錢三立刻湊到皇帝身邊,熟練地進行著他的“同聲傳譯”。
“陛下,彆擔心,我給您翻譯一下。”
“咱們剛才隻是把外部電源給換了,現在要去把那個賴在cpu裡的病毒本體給揪出來,徹底格式化!”
皇帝嘴角控製不住地抽了抽。
他發現,自己竟然有點能聽懂這套荒謬絕倫的歪理了。
“朕,與先生同去!”
皇帝猛地挺直了虛弱的腰杆,眼神裡是破釜沉舟的決絕。
“楚天明竊國多年,朕要親眼看他伏法!”
“陛下,不可!”
鐵無情一步上前,神情凝重。
“天道院是楚賊老巢,裡麵不知還有何等凶險,您萬金之軀……”
皇帝擺了擺手,直接打斷了他。
“朕若不去,天下人會如何看待今日之事?”
“是朕撥亂反正,還是……一場更混亂的謀逆?”
他看向陸羽,眼神無比懇切。
“先生,讓朕去吧。”
“至少,朕這身龍袍,還能為您省去一些不必要的麻煩。”
陸羽看了他一眼,沒有同意,也沒有拒絕,隻是平靜地邁開了腳步。
“跟上。”
……
一行人,組成了一支堪稱詭異的隊伍。
一個不像仵作的仵作,走在最前。
他身後,跟著一個不像皇帝的皇帝,一個不像捕頭的捕頭,還有一個……壓根不像活人的船夫。
龍驤衛統領陳慶之,默默率領著他那些剛剛“係統重啟”完畢,眼神無比複雜的下屬,遠遠地墜在最後。
他們如同一支沉默的背景板,一支活著的儀仗隊。
走在朱雀大街上,四周的百姓正從那種被“天理”支配的渾噩狀態中漸漸蘇醒。
人們茫然四顧,仿佛集體做了一場荒唐大夢,對自己為何會當街吟誦經文毫無印象。
“誒?老李,我剛才怎麼覺得……咱倆應該手拉手討論一下‘理’的九種寫法?”
“去你的!你個殺豬的懂個屁的‘理’!我剛明明夢見我考上狀元了,正騎著高頭大馬,被一個白胡子老頭頒發錄取通知書呢!”
街道上,重新充滿了鮮活而嘈雜的、屬於人間的煙火氣。
鐵無情走在其中,感覺無比割裂。
一邊是真實到瑣碎的人間,一邊是他身後那支堪稱神話的隊伍。
他忍不住低聲問陸羽:“陸先生,為何不將真相昭告天下,讓百姓知曉楚天明的罪行?”
“為什麼要?”
陸羽反問。
“告訴一個病人,他體內的癌細胞長什麼樣,有什麼用?”
“會讓他感覺好受點嗎?”
他看了一眼那些正為了一斤白菜多一文錢而爭吵的百姓,語氣平淡得沒有一絲波瀾。
“他們隻需要健康地活著。”
“至於治療過程……過於血腥,不適合觀摩。”
鐵無情沉默了。
他發現,這位陸先生的邏輯,總是能精準地繞開他所有關於“程序正義”的糾結,直達一個他從未想過的、更冰冷的“結果正義”。
說話間,天道院那座巍峨的牌坊,已遙遙在望。
與皇城的死寂不同,這裡,人氣鼎盛。
數千名身穿各色儒衫的學子,從院內魚貫而出。
他們沒有列隊,沒有口號,隻是靜靜地,在天道院前的巨大廣場上,席地而坐。
有人在撫琴,琴聲空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