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案的消息像一枚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汴京文人圈裡激起幾圈漣漪,旋即被更大的寂靜吞沒。這寂靜並非認同,而是一種黏稠的、混合著審視與疏離的觀望。柳無涯的名字成了宴席上一個禁忌的音節,偶爾被提及,也迅速被“可惜了”、“性情孤僻”之類的低語掩蓋。真正的暗流,在風平浪靜的表象下洶湧。
包拯敏銳地察覺到這異樣的平靜。他深知,一個退役護院教頭,絕非策劃如此周密偽證的主謀。背後定然還有牽線之人。調查的矛頭,悄然轉向了柳無涯生前試圖叩開的那個世界——汴京的文化圈與出版界。
這注定是一場截然不同的探案。沒有刀光劍影的現場,隻有衣香鬢影下的機鋒;沒有清晰的血跡線索,隻有墨香與銅臭交織的迷障。
雨墨奉命走訪各家書坊。她換上尋常人家的衣裙,揣著幾本柳無涯的詩冊殘卷,假托為故去兄長尋求出版的可能。去的第一家,“墨香齋”,掌櫃是個麵團團的中年人,未語先笑,眼神卻精明得像算盤珠子。他摩挲著詩稿的紙張,嘖嘖兩聲:
“姑娘,令兄這詩……格調是高的,隻是太過清冷,不討喜啊。現今的才子佳人,愛看的是‘楊柳岸曉風殘月’,是‘畫堂春慢鴛鴦錦’。這等沉鬱之作,怕是……曲高和寡。”他壓低了聲音,像是推心置腹,“不瞞你說,柳無涯這名字,如今沾著晦氣,誰沾誰麻煩。”
雨墨看著他油光水滑的頭發,以及指尖那枚碩大的玉扳指,心裡像吞了隻蒼蠅。她注意到,書架最顯眼處,擺著的是精裝燙金的《文淵公雅集》,作者正是當今文壇泰鬥,致仕高官韓圭。
第二家,“集賢書肆”,掌櫃直接得多,他將詩稿推開,像推開什麼不潔之物:“沒錢?沒錢談什麼刊印?雕版、紙張、人工,哪樣不是錢?除非……”他打量了一下雨墨素淨的衣衫,意味深長地頓了頓,“除非有哪位名士肯替你題序作薦,或許還能尋些讚助。”
雨墨走出書肆,午後的陽光晃得她眼花。她看見街角蹲著幾個等活計的印刷匠人,手指被墨漬浸得烏黑,滿臉倦容。一個老匠人正小心地修補一塊開裂的雕版,那專注的神情,仿佛在修複一件絕世珍寶。與書商們的算計相比,這些沉默的匠人,反而更貼近“文化”二字的本真。她走過去,買了兩塊炊餅,分給老匠人一塊,旁敲側擊地問起柳無涯的詩集可曾有人接洽過印刷。老匠人渾濁的眼睛眨了眨,含糊道:“是有位先生來問過價……後來沒信兒了。唉,這行當,字字皆辛苦,卻養不活寫字的人。”
展昭的目標,是柳無涯詩作中偶爾提及、也可能聽過他傾訴心事的歌妓樂工。他踏入的,是另一個意義上的“戰場”——燈火闌珊,笙歌婉轉,卻處處透著身不由己的哀涼。
在“暖風閣”,頭牌歌妓輕塵姑娘正唱著當紅詞曲,眼波流轉,媚態橫生。但展昭注意到,她在間歇時,獨自憑欄的背影,有一種卸下所有偽裝後的疲憊。他尋了個機會,亮明身份略去機密),問及柳無涯。輕塵姑娘的笑容淡了下去,手指無意識地絞著帕子:
“柳公子……是個真正的讀書人,可惜,不懂逢迎。他那本詩集,曾想請韓文淵公點評一二,也好揚名。誰知……”她欲言又止,最終隻是歎息,“韓公門第高深,豈是尋常寒士能攀附的?聽說,連遞上去的詩稿,都被退了回來,批了‘語涉怨望,格調不高’幾個字。”
展昭追問:“姑娘可知,柳公子詩中‘怨望’所指何事?”
輕塵搖搖頭,眼中閃過一絲懼色:“官人莫問,這些是非,不是我們這等浮萍之人能揣測的。隻是……韓公近年來,愈發愛惜羽毛,最忌人提及舊事,尤其是……十多年前那場風波。”她點到即止,旋即又換上職業的笑容,轉身融入喧鬨的宴席。
在城西一家專為底層文人提供消遣的簡陋樂坊,展昭找到一個曾為柳無涯彈過幾次琵琶的老樂工。老樂工耳朵有些背了,但提起柳無涯,卻記得清楚:
“柳相公啊,酒喝多了,就愛念叨什麼‘文章憎命達’,說什麼……真正的才學,敵不過阿諛奉承,清白之名,比不上攀附權貴。有一回,他醉得厲害,拉著我說,他知道一個秘密,關於……關於某位大人年輕時的一樁公案,說那案子裡……有冤情,有頂替的功名……”老樂工渾濁的眼睛裡透著恐懼,“官爺,這些話可不敢外傳,要掉腦袋的!”
雨墨和展昭帶回來的信息,碎片般彙聚到公孫策麵前。書商的勢利,出版的門檻,歌妓的隱諱,樂工的恐懼……所有這些,都隱隱指向那個高高在上的身影——文壇領袖韓圭。
公孫策重新審視那封幾乎以假亂真的遺書,以及韓圭早年的一些書法真跡。他發現了更深的蹊蹺:遺書筆跡模仿柳無涯,但其運筆的某種內在節奏,尤其是轉折處的圓熟處理,竟與韓圭的書寫習慣有暗合之處!這絕非巧合。韓圭極有可能親自參與了遺書的偽造,或者至少,提供了某種“指導”。他不僅要柳無涯死,還要在文字上徹底玷汙、終結柳無涯的“聲音”,維護自己完美無瑕的“清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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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此同時,危險悄然降臨。汴京開始流傳謠言,說包拯查辦柳無涯案是假,實則想借機攀誣清流重臣,打擊士林,以邀聖寵。幾個與開封府略有來往的文人,開始避嫌。甚至有人上奏,彈劾包拯“羅織罪名,驚擾士紳”。
壓力如山般壓來。一日退朝,韓圭竟主動迎上包拯,他須發皆白,麵容慈和,語調溫和卻帶著不容置疑的份量:
“包大人,近日聽聞些風言風語,於大人清譽有損啊。老夫深知大人辦案嚴謹,定是宵小之輩構陷。那柳生無涯,才華是有些,惜乎心術不正,落得如此下場,實乃自取。還望大人明察秋毫,勿使無辜者受牽連,亦勿令朝廷體麵受損。”
這番話,看似勸慰,實為警告。將包拯進一步的調查,直接定義為“牽連無辜”、“損害朝廷體麵”。
包拯回到府中,麵色凝重。書房內,燭火搖曳。展昭拳頭緊握,憤然道:“大人,這韓圭老兒,分明是做賊心虛!”
公孫策輕撫案卷,眼神清亮如雪:“大人,對方越是如此,越證明我們觸及了要害。他用清譽作甲胄,用輿論為刀劍,那我們,便要在他的甲胄上,找出裂縫。”
他鋪開一張紙,上麵是他梳理出的幾條線索:被退回的詩稿、樂工提及的“頂替功名”舊案、遺書筆跡的微妙相似、以及韓圭近年來大力提攜的幾位門生中,恰好有當年楊禦史案的利益相關者。
“下一個突破口,”公孫策指尖點在其中一條上,“或許就在這些‘得意門生’之中。總有人,會在巨大的利益和恐懼麵前,露出破綻。”
窗外的夜更深了,汴京城的萬千燈火中,屬於開封府的那一盞,頑強地亮著,對抗著試圖淹沒一切的墨色旋渦。真正的較量,剛剛開始。這一次,敵人沒有猙獰的麵目,隻有道貌岸然的微笑和殺人不見血的筆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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