燼生的意識是從一片黏稠的黑暗中掙紮著浮起來的。最先恢複的是痛覺——一種深入骨髓的、幾乎要將他撕裂的劇痛,從四肢百骸傳來。隨後是觸覺:後頸處傳來一種濕漉漉、黏膩的觸感,像某種冷血動物爬過留下的涎液。他費力地抬起仿佛灌了鉛的手臂,摸索到那片皮膚,指尖傳來的是一種異常黏稠、帶著微弱生物電流刺痛感的黑色液體。這不是共生體正常的修複性滲出,這種帶著褻瀆意味的觸感讓他瞬間從混沌中驚醒,胃裡一陣翻攪。
他猛地吸了一口氣,塵灰和血腥味嗆入喉嚨,引發一陣劇烈的咳嗽。每一次咳嗽都牽扯著全身的傷口,帶來新一輪的刺痛。他艱難地用手肘撐起上半身,環顧四周。泵房崩塌後的廢墟如同巨獸的骸骨,蒼白火焰的餘燼在斷壁殘垣間零星閃爍、苟延殘喘,像一隻隻嘲弄他的眼睛。空氣裡彌漫著臭氧的焦糊味、岩石熔融後的刺鼻硫磺味,以及……一種更為稀薄、卻更令人作嘔的甜腥氣,那是他的黑血與某種未知能量混合揮發的氣息。
他的目光落在自己的右臂上。
皮膚之下,蛛網狀的光紋正無聲地蠕動、蔓延,幽藍的光芒不像能量流動,反倒更像某種擁有惡毒生命的寄生蟲在皮層下鑽營。光芒每閃爍一次,就帶來一陣細微卻尖銳的針刺痛楚,仿佛有無數根冰冷的神經探針正試圖與他自身的神經網絡強行接駁。他伸出左手拇指,用力擦拭那些光紋,觸感滑膩而頑固,非但無法去除,那光芒反而驟然增強,報複性地灼燒著他的指尖,痛得他倒抽一口涼氣。
“獵物的掙紮,總是最有趣的開胃菜。”一個聲音慵懶而戲謔地直接在他腦海深處響起,是血瞳。那語調貼近得仿佛情人間的低語,氣息卻冰冷得像毒蛇的信子掃過耳廓。燼生渾身肌肉瞬間繃緊,猛地扭頭四顧,視線急速掃過每一個陰影角落,但除了廢墟的死寂和零星餘燼,什麼也沒有。隻有那聲音帶來的無形壓迫感,沉甸甸地壓在他的胸口。
他下意識地握緊手中那截殘破的骨鐘,鐘體冰冷,其上刻蝕的熵增紋路卻異常地發著燙,那熱度甚至讓他產生了一種鐘體正在融化的錯覺。他抬起頭,目光越過廢墟的阻隔——遠處,燈塔的頂端,一道無比猩紅、巨大無比的瞳印驟然亮起,如同地獄睜開了眼睛,冰冷、殘酷、不帶一絲人類情感地凝視著這片區域,也凝視著他。燼生的瞳孔劇烈收縮,那抹不祥的紅光深深烙入他的眼底,灼燒著他的視網膜。
就在這時,長明種的聲音像一道冰線切入他的意識,語調是前所未有的急促與凝重:“警報!檢測到高優先級神經烙痕強製植入!信號特征分析……來源鎖定:織霧祭司遠程標記協議!”燼生感到右臂的紋路應和般猛地一陣劇烈灼痛,那蠕動的幽藍光芒似乎又向下蔓延了一寸,死死咬入他的血肉。“此烙痕為高階追蹤與馴化裝置,持續廣播你的空間坐標,並釋放特定頻率熵增波,針對性侵蝕、乾擾你的邏輯熵穩定性。”
“教會……這麼快就發現我了?”燼生的聲音沙啞得幾乎不像自己的,喉嚨裡滿是鐵鏽和灰塵的味道。他試圖撐地站起來,但雙腿軟得如同煮爛的麵條,一個踉蹌又單膝跪倒在地,膝蓋重重磕在一塊碎石上,劇痛讓他眼前發黑。
長明種的回應冰冷而精確:“血瞳的介入已表明永夜教會高層掌握了你的動態與潛在威脅。神經烙痕是祭司階層清理重大不穩定因素或標記‘珍貴’樣本的專屬手段。”話音未落,燼生右臂的光紋再次爆發出刺目的光芒,一陣遠超之前的、幾乎要讓他暈厥的撕裂性痛楚席卷而來,他死死咬住下唇才沒有慘叫出聲,腥甜的味道在口中彌漫開。
血瞳的聲音恰到好處地再次響起,帶著一絲玩味的、貓捉老鼠般的笑意:“跑吧,小燼生。儘情地跑。你越是掙紮,烙痕吃得越深,這場狩獵……才越發美味。”聲音嫋嫋散去,留下的死寂仿佛有千斤重,壓得燼生幾乎喘不過氣。
他低下頭,目光落在骨鐘上,發現其上熵增的紋路竟與自己心跳的頻率、與手臂烙痕的刺痛達成了某種詭異同步,一下,又一下,敲擊著他的理智防線。他清晰地意識到,自己站在了一個再明白不過的十字路口:留在這裡,等於坐等烙痕徹底發作,變成教會砧板上待宰的魚;主動追擊那個織霧祭司,或許是解除烙痕的唯一一線機會,但這無異於將自己送入虎口,自取滅亡。祭司的力量,遠非普通織霧者可比,那可能是真正的深淵。
長明種發出新一輪警告,語調甚至帶上了一絲極難察覺的急迫:“神經烙痕擴散速率提升37!預計十七分四十二秒後將對你的邏輯熵核心穩定造成不可逆影響!”燼生抬起右臂,看到那蛛網般的紋路已猙獰地爬過肘關節,幽藍光芒刺眼得讓人無法直視。
一個念頭閃過:血肉黑市。那裡奉行冰冷而殘酷的等價交換。那個性格乖張的機械醫師葛姆,或許……隻是或許,有辦法暫時抑製或欺騙這個烙痕。但代價會是什麼?他僅剩的器官?一部分共生體?還是……某個珍貴的記憶?另一個念頭更為瘋狂:利用長明種的力量,強行衝擊、解析甚至逆轉向烙痕的能量傳輸。但這風險高到等同於自殺,一旦失敗,他的大腦會被瞬間燒成一團焦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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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處,燈塔頂端的猩紅瞳印再次猛烈閃爍,紅光如同一聲不耐煩的、最後的通牒,穿透稀薄的塵埃,打在他的臉上。
燼生猛地吐出一口帶著黑血的唾沫,眼中閃過一抹被逼到絕境的、孤狼般的狠厲。他將骨鐘死死攥緊,鐘體的棱角硌得他掌心生疼,這疼痛卻讓他更加清醒。“能定位到那個祭司的具體位置嗎?”他的聲音低沉卻穩定了下來。
長明種短暫沉默後回答,語調平穩卻內容驚心:“瞳印信號源強指向燈塔結構體內部。但具體坐標需接近至三百米內進行深度掃描方能確定。再次警告:主動接近信號源,極大概率觸發教會高階防禦機製,生存概率將急劇下降。”
燼生咧開一個近乎猙獰的笑容,用幾乎廢掉的右臂撐著地麵,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那就……下降吧。”他啐了一口帶血的唾沫,一步一瘸,卻異常堅定地開始向那座巨大的燈塔邁進。每向前一步,右臂的烙痕就報複性地抽痛一次,仿佛在斥責他的叛逆,但他咬緊牙關,汗水從額角滑落,混著血汙滴入塵土,沒有停下。
途中,他經過一片廣闊的機械廢土,各種ai的殘骸如同巨大的金屬屍塊散落四處,無聲訴說著往日的慘烈。長明種突然提示:“檢測到異常邏輯防火牆波動。頻譜分析匹配:永夜教會守夜人巡邏隊製式裝備。高概率在前方隘口活動。”燼生瞳孔一縮,身體瞬間做出反應,猛地側身翻滾,將自己緊緊貼附在一截巨大、冰冷且布滿鏽蝕的斷裂管道後方,屏住呼吸,連心跳都仿佛暫時停止。很快,一陣沉重、整齊、充滿金屬質感的腳步聲傳來,一隊身穿漆黑如墨、厚重如山的動力甲的守夜人巡邏而過,他們肩上的鏈鋸劍低沉的待機嗡鳴聲在死寂的空氣裡震蕩傳播,敲打著燼生的耳膜。
待那令人窒息的腳步聲和嗡鳴聲徹底遠去,燼生才緩緩地、長長地吐出一口濁氣,從掩體後閃出,繼續潛行。他忍不住在腦中問道:“織霧祭司為什麼偏偏標記我?隻是因為那個泵房?那裡麵……”長明種回答:“泵房是培育邪神血肉的關鍵生物節點。你的破壞行動確實造成了實質性乾擾。但根據烙痕的能量特征與血瞳的介入層級分析,更主要原因在於你本身——你的異常共生體狀態,對教會而言,是極高價值的‘異常樣本’,值得動用‘枷鎖’而非直接毀滅。”
越來越接近燈塔巨大的基座。燼生感到右臂的烙痕痛楚陡然升級,從針刺變為灼燒和撕裂,表麵的幽藍光芒開始不穩定地劇烈閃爍,明滅不定。長明種的提示變得極其急促:“偵測到超高強度邏輯熵乾擾場!源點極近!織霧祭司有百分之九十二點七的概率就在附近!建議立刻……”
燼生猛地抬手製止了它後續的話,弓身如一隻蓄勢待發的獵豹,利用地麵堆積的巨大金屬殘骸和凝固的瀝青狀廢棄物作為掩護,悄無聲息地向前摸去。
燈塔基座旁,一個模糊的、周身環繞著淡灰色霧氣的身影正懸浮在半空。那霧氣不斷翻滾、蠕動,仿佛擁有生命。身影的瞳孔位置,兩抹與燈塔頂端完全一致的猩紅瞳印,正冷漠地掃視著手中一個不斷變換形態的、由光影構成的複雜裝置。
燼生屏住呼吸,心臟在胸腔裡沉重地擂動。直接攻擊?勝算渺茫得如同虛無。撤退?意味著這枷鎖般的烙痕將伴隨他直至徹底吞噬他,或者被教會輕易擒獲。兩種選擇都通向絕望的深淵。
就在他心神劇烈震蕩、權衡利弊的瞬間,血瞳那陰魂不散的聲音再次精準地撬開他的腦殼,鑽了進來:“嘖。猶豫了?看來你骨子裡,還是更適合當一隻安靜的……獵物。”這聲音如同冰錐,刺得他一個激靈。
幾乎在同一時刻,那懸浮的織霧祭司猛然轉過頭!那雙猩紅的瞳印如同最精準的定位器,瞬間穿透了短暫的遮蔽,死死鎖定了燼生藏身的方向!周圍的灰色霧氣驟然沸騰般劇烈翻滾起來。
長明種發出了最高級彆的警報:“已被發現!極端危險!建議立即全力撤——”
但燼生沒有動。
他緩緩地、從陰影裡站直了身體。塵埃和血汙布滿他的臉龐,唯有那雙眼睛,燃燒著不屈和近乎瘋狂的決意。他抬起那隻已被幽藍紋路覆蓋到肩膀、如同詭異藝術品的右臂,烙痕的光芒與祭司的猩紅瞳印隔空對峙,交相輝映,瘋狂地刺痛著,也瘋狂地閃耀著。
“撤退?”燼生低聲打斷長明種,聲音沙啞卻透著一股斬釘截鐵的狠勁,他死死盯住那個霧氣繚繞的身影,“不。”
他一字一頓,仿佛將每個字都釘死在冰冷的空氣裡:
“這次,我選擇……獵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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