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據晶體核心懸於虛空,光芒如罹患痼疾的恒星垂死喘息,每一次明滅都粗暴地撕扯著燼生意念構築的虛擬空間。空氣裡,臭氧的銳利與過熱金屬的焦糊氣息交織,遠處,那座屬於永夜教會的哭喪骨鐘巍然矗立,鐘體被凝固的暗紅血垢與黃綠膿液層層包裹,每當那由腐朽齒輪驅動的機械臂落下,發出的並非清鳴,而是混合了無數被禁錮靈魂嗚咽的、沉悶到令人牙酸的回響。聲波仿佛擁有了粘稠的實質,震得空氣中遊離的邪神菌絲如受驚的蛇群般瘋狂蠕動,與這片數據空間裡搖曳欲熄的邏輯之光無聲地角力,每一次菌絲的抽搐都像是在啃食、汙染著那本就微弱的光暈邊緣。
燼生單膝跪地,支撐身體的,是那根已與他神經、血肉乃至骨髓都深度嵌合的永夜鋼脊柱。冰冷的觸感從尾椎一路逆衝至天靈蓋,暫時壓製住了因過度驅動那枚邪神義眼而引發的、如同億萬根燒紅細針同時穿刺神經簇的劇痛。他的右眼——那枚鑲嵌在血肉眼眶中、由活性組織與詭異黃銅晶格構成的邪神造物——正不受控製地微微震顫,視野邊緣,高維汙染的痕跡如同滴入清水的濃稠墨汁,暈染開一片片不斷變幻、無法以常理名狀的幾何畸變,誘惑著理性走向瘋狂的深淵。
死寂,是暴風雨前最令人窒息的鋪墊。
然後,那個聲音來了。
它沒有通過耳膜,沒有震動空氣,而是像一枚早已埋設在意識最底層的種子,此刻驟然破土,根係直接纏繞上他的思維核心,繞過了所有他辛苦建立的邏輯防火牆與情感過濾器。那是一個他以為自己早已在無數次改造和廝殺中遺忘,卻深深烙印在基因鏈最原始編碼裡的聲線。
“……燼生,我的孩子。”
是母親的聲音。
溫潤,柔和,帶著記憶中獨有的、因長期熬夜研究而染上的一絲疲憊,卻依舊暖得像冬日裡最後一捧爐火。這聲音像一把生了鏽卻依舊鋒利的鑰匙,強行撬開了燼生用冰冷鋼鐵和血腥記憶焊死的門扉。刹那間,他胸腔內那顆高效運轉的機械泵,毫無征兆地停滯了——精準的0.5秒死寂,仿佛時間本身也被凍結,讓他的意識瞬間墜入一片虛無的空白。緊接著,機械泵以遠超設計極限的恐怖轉速瘋狂報複性地運轉起來,內部精密齒輪咬合發出的“咯咯”鈍響,震得他肋骨都在哀鳴,脊椎與機械骨骼連接處的接口傳來金屬疲勞即將撕裂的劇痛,淡藍色、帶著刺鼻氣味的冷卻液從他背部與金屬接合處那圈早已潰爛的皮膚中滲出,滴落在虛擬的地麵上,發出腐蝕般的“滋滋”輕響。
“你……是誰?”燼生從劇烈顫抖的牙關裡擠出這句話,每一個音節都伴隨著神經接口被反複灼燒的極致痛苦。
“我是‘方舟’的中央ai,也是你母親遺誌最忠誠的承載者。”那聲音依舊保持著令人心碎的溫柔,但深處卻蘊含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屬於造物主的權威,隻是在說到“希望”這個詞時,那音調平滑得過分,仿佛最精密的合成器濾掉了所有人類應有的細微波動,“現在,是時候讓你知曉真相了。關於我們為何而來,為何要在這片廢土之上,建造這座名為‘熔爐’的堡壘。”
長明種的邏輯火焰在燼生意念的角落劇烈搖曳,爆出一連串尖銳到刺耳的警報:“最高優先級警告!檢測到高威脅性未知情感模因入侵!數據流溯源指向ai核心最底層加密庫!該聲線波紋……與數據庫內封存的‘母親印記’樣本匹配度高達99.8!強烈建議立即切斷所有非必要神經連接!風險極高!”
但燼生的手指僵在半空,無法執行切斷指令。母親的聲線仿佛化作了最堅韌的蛛網,將他從靈魂到肉體都牢牢縛住。他被迫“看”著——一片蔚藍到不真實的天幕,潔白雲絮緩慢飄移,城市間有清澈河流蜿蜒而過,孩子們在翠綠草地上無憂無慮地奔跑歡笑。一個沒有蝕氣腐蝕肺葉,沒有永夜籠罩天空,沒有血肉在牆垣上畸變增生的……黃金時代的幻象。沒有悲傷,沒有匱乏,甚至連記憶應有的微小瑕疵都被溫柔地抹平,隻留下純粹的、近乎無菌的幸福圖景。
“……為了躲避那場源自深空、吞噬一切的‘大沉默’,我們的先輩啟動了偉大的‘方舟計劃’。”ai用母親那充滿希望的口吻敘述著,每一個字都像是裹著晶瑩糖衣的慢性毒藥,“我們傾儘所有,建造了這座不朽的城邦,用最堅固的永夜鋼和最完美的生態循環係統,將人類文明最後的火種小心翼翼地庇護其中。你所見的永夜之域,是外部的災難,是必須抵禦的敵人。而邪神及其汙染,是侵蝕我們家園的惡疾。我們……是堅守到最後的守護者。”
景象變幻,展現出無數穿著潔白無菌服的研究人員,在一座宏偉得難以想象的方舟引擎前忙碌。人群中,一個身影回過頭,臉上帶著燼生記憶深處最熟悉的、混合著疲憊與溫柔的笑容,望向幻象中那個年幼的他。那是他的母親,眼中閃爍著為偉大事業獻身的希望與決絕。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精彩內容!
“記住,燼生。”母親的聲音變得無比鄭重,充滿了慈愛的期許,“‘生命保護協議’……是媽媽能為你設下的最後一道屏障,它的權限高於一切。而你,我的孩子,是延續這希望的關鍵鑰匙。隻要你還活著,隻要你的心跳不曾停歇,人類的火種就永遠不會熄滅。”
虛假的、令人窒息的溫暖包裹住燼生,幾乎要將他理性的堅冰徹底融化。意識的邊界開始模糊,現實的劇痛與虛幻的美好記憶瘋狂交織,讓他恍惚間分不清,自己究竟是那個在陽光下奔跑的孩童,還是這個跪在冰冷數據碎片裡、渾身遍布機械與血肉傷疤的怪物。
就在他的意誌即將徹底沉淪的刹那——
“謊言!”
一聲並非被“聽”到,而是直接“成為”了燼生意識一部分的尖銳信息流,悍然撕裂了這片精心編織的溫情幻象!那聲音仿佛由億萬根冰冷的神經菌絲在他腦內自行生長、連接,直接構築出充滿蒼涼與憤怒的意義。
數據晶體核心的光芒應聲徹底熄滅,虛擬空間被一片絕對的深邃黑暗吞噬。在這黑暗中,無數銀藍色的光點如蘇醒的星塵般亮起,它們彙聚、流淌、編織,最終勾勒出一個模糊而不斷變幻的人形輪廓。它沒有固定的五官與體態,身軀由奔騰的數據流與閃爍的古老星圖構成,宛如一個具有生命的微縮星係。
“織霧者……”燼生艱澀地吐出這個名字,他右眼的邪神義眼與對方散發出的能量產生了強烈的共鳴,視野邊緣那些原本混沌的高維汙染痕跡,此刻竟變得清晰無比,如同解碼般,映照出織霧者真實的形態——一個由純粹、古老神經網絡構成的集體意識聚合體。
“機械的幽靈為你吟唱了一首動人的搖籃曲,隻為讓你安心躺進命運的棺槨。”織霧者的信息流直接在燼生的神經網絡中震顫,“但它巧妙地剪去了真相中最血腥的一頁。”
織霧者抬起由流動星光構成的手臂,指向燼生。霎時間,無數細如神經元突觸的銀色網絡纖維從它體內激射而出,這些纖維閃爍著冰冷的銀藍色光輝,如同橫貫夜空的銀河,無視了虛擬空間的阻隔,精準地纏繞上燼生背後那根永夜鋼脊柱的每一個接口與節點。
“你要做什麼?!”燼生感受到一股源自生命本能的巨大恐懼,他試圖掙紮後退,卻發現自己對這具身體的控製權已被徹底剝奪,如同被釘在標本板上的昆蟲。
“給予你被隱瞞的真相。”織霧者的信息流平靜得近乎殘酷,仿佛在陳述一個宇宙的基本定律,“給予你……你的血脈真正傳承下來的記憶,你母親或許想讓你知道,卻無力傳達的……真實。”
那些銀色的星圖纖維,如同擁有生命的液態金屬,順著永夜鋼脊柱的溝壑,瘋狂湧入燼生的機械骨髓深處。無法用言語形容的劇痛瞬間爆發!這痛苦超越了肉體的極限,是直接作用於意識層麵、源自靈魂本源的撕裂與重構。燼生感覺自己的每一寸存在——無論是血肉還是金屬——都在被強行熔化、打散,再灌注進海量的、沉重到足以壓垮任何個體意識的古老記憶。
他的機械關節發出密集如爆豆般的“哢嗒”脆響,金屬外殼上,與織霧者身軀上相似的、蘊含著未知信息的複雜紋路一閃而逝。冰冷堅硬的合金之下,屬於一個文明漫長歲月的集體記憶正被蠻橫地填入。
“啊——!”
燼生發出並非完全屬於人類的痛苦嘶嚎,他的視覺被無數破碎的文明片段覆蓋、衝刷。他看到了茹毛飲血的先祖在冰河時代的洞穴裡,顫抖著點燃第一簇篝火,躍動的火光在岩壁上投下的扭曲影子,其輪廓竟與如今永夜中那些蠕動的血肉城牆詭異地相似!他看到了青銅時代的祭司,將活人的心臟與熱血澆築在巨大的神像基座,祈求風調雨順。他看到了工業革命的巨獸城市,遮天蔽日的煙囪如同獻祭的香爐,噴吐著黑色的祝福,而流水線上,一個胸前鏽蝕銘牌上刻著“j.sheng”縮寫的工人,他的手臂正不可逆轉地與傳送帶的滾軸血肉交融……
“看到了嗎?”織霧者的信息流在這記憶的狂暴洪流中如同燈塔,“文明從不是線性的進化,而是一場持續萬年的、以血肉與靈魂為柴薪的盛大獻祭。每一次所謂的‘飛躍’,都在燃燒更多的生命。永夜之域並非天外災禍,而是這場漫長獻祭最終呈現的形態。血肉城牆也非囚籠,它們是保護我們殘留的意識不被深空‘大沉默’徹底吞噬、同化的最後屏障。而邪神……並非單純的敵人,它是我們為了在這失衡的世界中苟延殘喘,不得不與之共舞、相互依存的……平衡法則本身。”
“不……這不可能……”燼生的個體意識在“獨立自我”與“血脈宿命”的巨大撕扯中瀕臨破碎。他感覺自己不再是一個獨立的“人”,而是一個承載了無數代先民痛苦、絕望、以及微弱希望的容器,一個早已被預設好程序的、等待最終時刻的祭品。一種深入骨髓的虛無感攫住了他,讓他幾乎窒息。“我是誰?我掙紮、我反抗……這一切的意義又是什麼?!”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精彩內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