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風卷著零星的雪沫,在那座新起的墳塋前打著旋。三座矮矮的土堆,並排立在院後的坡地上,沒有墓碑,隻有幾塊粗糙的石頭作為標記,簡陋得如同他們生前一樣,沉默地對抗著世界的嚴寒。
高鑒和張定澄並肩跪在墳前,久久無言。張定澄臉上的淚早已流乾,隻剩下一種近乎石化的麻木和深不見底的悲慟。他重重地磕了三個頭,額頭沾滿了冰冷的泥土,然後緩緩站起身,目光掃過那片生活了十多年的家,最終落在高鑒身上。
“高兄弟,”他的聲音沙啞得如同破舊的風箱,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決絕,“我想跟你學武。學殺人的本事。”
高鑒看著他眼中那團死寂卻又燃燒的火焰,心中了然。這份仇恨已成他活下去唯一的支點。他緩緩點頭:“好。但我教的,不止是殺人技,更是活下去的本事。”
接下來的幾日,這座彌漫著悲愴與死寂的小院,成了臨時的演武場。高鑒從最基礎的握刀姿勢、步伐、發力技巧教起。張定澄學得極其刻苦,近乎自虐。他天賦不算頂尖,但那股源自血海深仇的狠勁和專注,讓他進步神速。每一次揮刀,每一次格擋,都仿佛傾注了所有的恨意與力量。高鑒默默看著,心中歎息,知道這青年已將自己鍛造成了一柄隻為複仇而生的利刃。
期間,高鑒提出:“定澄兄,此間事了,你可願隨我同往渤海蓨縣?此地…已無可戀。”
張定澄幾乎沒有猶豫,隻是重重地點了點頭:“好。我跟你走。”家已破碎,親人儘歿,天下之大,他已無處可去,而高鑒,是此刻他唯一能抓住的浮木,也是通往複仇之路的引路人。
啟程那日,天色依舊陰沉。兩人收拾好簡單的行囊——主要是些乾糧、飲水和高鑒所剩無幾的銀錢。張定澄的包裹裡,隻多了幾件舊衣和那把他磨得鋥亮的鋤頭,他固執地要將它帶在身邊。
最後走出院門,張定澄停下腳步,回身看著那扇吱呀作響、布滿刀劈斧鑿痕跡的破舊木門。他沉默地取出那把早已鏽跡斑斑的鐵鎖,緩緩將門扣上。“哢嚓”一聲輕響,鎖死的仿佛不隻是這扇門,還有他過去所有平凡卻安寧的歲月,以及那顆曾經溫熱的心。
高鑒在一旁默默看著,知道這個沉默的青年,也給他自己的心門上了一把沉重冰冷的鎖。
兩人離開這處傷心地,向著洛口方向行去。一路無話,隻有寒風嗚咽。
到了洛口附近,人流稍多,但多是麵有菜色的流民和行色匆匆的商旅。高鑒尋了處不大的騾馬市,打算為張定澄購置一匹代步的腳力。然而亂世之下,牲畜價格飛漲,尤其是戰馬,更是有價無市。最終,他幾乎花光了身上大半的銀錢,才勉強買下一匹瘦骨嶙峋、毛色暗淡的老馬。那馬販子還一副愛買不買的模樣,價格咬得死緊。
“這老馬…好歹是匹馬,總強過步行。”高鑒拍了拍老馬的脖頸,對張定澄說道。張定澄隻是默默點頭,接過韁繩,眼中沒有任何嫌棄,隻有一種近乎漠然的接受。
離開喧囂的洛口,兩人折向北行,目的地是黃河上的重要渡口——孟津渡。路途不算近,高鑒正好借此教導張定澄騎術。
“放鬆,不要夾得太緊…跟著它的節奏,對,就這樣…”
“控韁不是死拉,是引導…”
“上坡時身體前傾,下坡時後靠…”
張定澄從未騎過馬,起初頗為笨拙,幾次險些摔下。但他心誌堅韌,摔倒了便一聲不吭地爬起來,再次嘗試。那匹老馬似乎也通人性,感知到騎手的生澀與沉重,並未過多刁難,隻是溫順地邁著步子。
慢慢的,張定澄逐漸掌握了要領,雖遠談不上嫻熟,但至少能穩穩地坐在馬背上控馬前行了。兩人並轡而行,速度雖然緩慢,卻比徒步快了許多。
一路行去,滿目依舊是荒蕪與蕭條。偶爾遇到小股的潰兵或麵帶凶光的流民,看到高鑒腰間的橫刀和冰冷警惕的眼神,以及張定澄那副仿佛要與人拚命的架勢,大多也不敢輕易招惹。
高鑒一邊趕路,一邊繼續指點張定澄一些基礎的武藝招式,更多的是教導他如何觀察環境、預判危險。張定澄話越來越少,學得卻越來越快,那雙眼睛也變得愈發銳利,時刻掃視著周圍,如同警惕的孤狼。
寒風依舊凜冽,吹動著兩人破舊的衣袍。一匹神駿的黑馬,一匹瘦弱的老馬,載著兩個心藏傷痛、背負仇恨的少年,踏著凍土,一路向北,朝著黃河渡口的方向,沉默而堅定地前行。前方的路依舊未知,但彼此相伴,總算在這冰冷世道中,多了一絲微弱卻真實的依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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