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營寨的清晨,是在鏗鏘的兵器撞擊聲與整齊的呼喝聲中開始的。經過三日的整編與強化訓練,這支四百餘人的隊伍雖仍顯稚嫩,卻已初步褪去了潰兵混雜的散漫,有了幾分行伍的森然氣象。高鑒深知段達北巡在即,大規模的清剿可能性大減,但他並未放鬆警惕,依舊派出了精銳斥候,遠遠盯著官軍大營方向的動靜,隻需回報有無大規模異動即可。
朝陽初升,將金色的光輝灑在略顯泥濘的校場上。各隊依照既定計劃展開操練,或練習陣型轉換,或打磨個人技藝,一派熱火朝天。按照日程,隊正趙鴻永今日帶領本隊五十餘人,前往舊營寨西北方向約五裡外的一處開闊河灘進行拉練,重點演練長途奔襲與野外遇敵的應急反應。
趙鴻永,這位因沉穩寡言、訓練刻苦而被提拔的隊正,一如既往地嚴格執行命令。他點齊手下兒郎,檢查了隨身兵甲與一日份的乾糧鹽水,便率隊開出營寨,沿著熟悉的小徑,向著預定河灘行進。隊伍保持著基本的行軍隊列,但畢竟是拉練,並非臨戰狀態,士卒們精神雖不鬆懈,卻也談不上高度緊張。他們穿行在蘆葦叢與土埂交錯的地帶,腳步聲驚起了幾隻水鳥。
然而,就在隊伍行進至一處蘆葦格外茂密、視線受阻的拐彎處時,異變陡生!
“殺——!”
毫無征兆地,淒厲的喊殺聲如同平地驚雷,從兩側茂密的蘆葦叢中猛然爆發!緊接著,是數十支力道強勁的弩箭破空而來,目標明確,直指隊伍中負責指揮的趙鴻永以及幾名走在隊前的夥長、伍長!
“噗嗤!”“啊!”
慘叫聲瞬間撕裂了清晨的寧靜。趙鴻永反應極快,猛地側身閃避,一支弩箭擦著他的臂甲掠過,帶起一溜火星,但他身旁的一名夥長卻被射中了麵門,當場斃命!另一名伍長也被射穿脖頸,哼都未哼便栽倒在地。
“敵襲!結陣!快結圓陣!”趙鴻永目眥欲裂,嘶聲大吼,同時揮刀格開一支射向自己的冷箭。
突襲來得太快太猛!襲擊者顯然極有經驗,第一波攻擊專挑軍官下手,瞬間造成了指揮體係的混亂。訓練不足的新兵們頓時陷入恐慌,有人下意識地想往前衝,有人則驚慌後退,還有人愣在原地,隊伍瞬間亂作一團。
而襲擊者並未給他們重整旗鼓的機會。第一波箭雨過後,近百名郡兵裝束卻麵目凶悍、手持各式兵器的漢子,如同嗜血的餓狼,從蘆葦叢中猛撲出來!他們衝鋒的陣型散亂,但個個悍不畏死,下手極其狠辣,專攻下盤、咽喉等要害,顯然都是經曆過血腥搏殺的老手。
“頂住!互相靠攏!長槍手上前!”趙鴻永奮力揮刀,砍翻一名衝到他麵前的敵人,聲嘶力竭地試圖穩住陣腳。但倉促遇襲,軍官又折損數人,命令難以有效傳達。訓練與實戰的差距,在這一刻暴露無遺。
短短片刻接觸,趙鴻永隊便傷亡慘重,二十多名士卒當場被砍翻在地,鮮血瞬間染紅了泥濘的土地和枯黃的蘆葦。剩餘的士卒被分割、包圍,隻能憑借本能三五成群,背靠背苦苦支撐,敗亡似乎隻是時間問題。
幸運的是,舊營寨方向並非毫無防備。雖然主要警戒方向針對官軍大營,但高鑒設立的日常巡邏哨還是發現了西北方向的異常——那突如其來的喊殺聲和隱約可見的騷動煙塵。
“西北方向有情況!趙隊正遇襲!”巡邏哨兵連滾帶爬地衝回營寨稟報。
消息傳來,整個舊營寨瞬間如同被捅了的馬蜂窩!
“鳴鑼!集結!第一、三、八隊隨我出擊!親兵營前導!其餘各隊嚴守營寨,防備調虎離山!”高鑒的反應快如閃電,他甚至來不及披甲,抓起環首刀便衝出大帳。
韓景龍的親兵營動作最快,二十名精銳如同離弦之箭,在高鑒和韓景龍的率領下,直撲事發地點。劉蒼邪、王雲垂、葛亮三位隊正也迅速集結本部能戰之兵,緊隨其後。
當高鑒率援軍趕到時,看到的正是趙鴻永部殘兵被圍攻的慘烈景象。
“殺!”高鑒沒有任何廢話,長刀一指,親兵營如同燒紅的尖刀,率先切入戰團。這些精心挑選的勇士裝備精良,配合默契,瞬間就將圍攻的敵人衝開了一個缺口。
緊隨其後的劉蒼邪等人也怒吼著加入戰局。生力軍的加入,瞬間扭轉了戰場態勢。襲擊者雖然凶悍,但人數並不占絕對優勢,眼見對方援軍勢大,攻勢頓時一滯。
就在這短暫的對峙間隙,高鑒敏銳地觀察到,這些襲擊者雖然穿著雜亂,但其中不少人破損的號衣下,隱約還能看到清河郡郡兵的製式內衣痕跡。他們並非官軍!
“住手!”高鑒運足中氣,發出一聲雷霆般的斷喝,壓下了場中的喊殺聲。他向前幾步,目光如冷電般掃過那群襲擊者,“爾等何人?為何襲擊我部?”
襲擊者中,一個身著半舊皮甲、手持環首刀,側臉有道刀疤,約莫三十多歲的漢子越眾而出。他臉上帶著毫不掩飾的桀驁與憤怒,指著渾身浴血的葛亮罵道:“葛亮!你這忘恩負義的東西!竟敢拐帶老子的人馬!今日不把你碎屍萬段,老子跟你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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葛亮此刻也是怒火中燒,他呸出一口帶血的唾沫,反唇相譏:“崔晏澤!放你娘的狗屁!旅帥了不起?平日裡克扣軍餉、欺壓弟兄的是誰?兵變當晚,隻顧自己逃命,不管弟兄死活的又是誰?俺葛亮是帶著弟兄們找條活路!若非你崔旅帥‘禦下有方’,這五十多個弟兄,會心甘情願跟著俺這個‘不厚道’的跑?”
原來,這夥襲擊者的首領名叫崔晏澤,竟是那晚兵變中逃出的原清河郡郡兵旅帥!他帶著百餘殘兵,也在高雞泊中掙紮求存,偶然間發現了葛亮等人的蹤跡,一路追蹤至此。發現葛亮不僅投了高鑒,還“拐走”了他近一半的人馬,頓時怒從心頭起,便策劃了這次伏擊,意圖先吃掉趙鴻永這部,再找葛亮算賬,奪回人馬。
“高總管!”葛亮轉向高鑒,單膝跪地,聲音帶著愧疚與憤怒,“是俺葛亮連累了兄弟們!請總管治罪!”
高鑒麵色沉靜,抬手虛扶:“葛隊正請起。此事罪不在你。狼要吃羊,總能找到借口。”他目光再次投向崔晏澤,語氣冰冷,“崔旅帥,亂世求存,各憑本事。你統兵無方,致使部眾離心,不思己過,反而遷怒他人,行此偷襲之舉,傷我將士,是何道理?”
崔晏澤被高鑒的目光看得心頭一凜,但嘴上仍不服軟:“哼!巧言令色!今日算你們走運!我們走!”他見高鑒部援軍已至,己方銳氣已失,再纏鬥下去討不到好處,便萌生退意。
“想走?留下命來!”劉蒼邪、王雲垂等人聞言大怒,上前阻攔。
“追!為兄弟們報仇!”高鑒喊道。可惜以前蘆葦蕩是高鑒等人的保護傘,現在也是崔晏澤的保護傘。
崔晏澤恨恨地瞪了葛亮和高鑒一眼,帶著手下殘兵,迅速退入蘆葦蕩中,追逐一陣後,終被崔晏澤走脫。
戰場暫時恢複了平靜,隻留下滿地的狼藉和痛苦的呻吟。清點下來,趙鴻永隊陣亡一十四人,重傷十一人,輕傷幾乎人人帶傷,可謂損失慘重。陣亡者中,包括一名夥長,兩名伍長。前來支援的也有九人陣亡。
氣氛凝重得如同鉛塊。得勝的援軍們看著同袍的屍體,臉上並無喜色,隻有沉痛與憤怒。
回到舊營寨,高鑒立刻下令厚葬陣亡將士,妥善救治傷員。隨後,他召集了所有隊正,連同負責記錄的馬知安,召開緊急軍議。
大帳內,火把跳躍,映照著每一張凝重而疲憊的臉。
葛亮第一個站出來,再次請罪,聲音哽咽:“總管,諸位兄弟!今日之禍,皆因我葛亮而起!若非我引來崔晏澤那廝,趙兄弟的隊伍也不會……請總管重罰!葛亮絕無怨言!”
高鑒走到他麵前,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語氣堅定:“葛隊正,我再說一次,此事罪不在你!那崔晏澤心胸狹隘,遷怒報複,即便沒有你,他若得知我等在此,也未必不會前來生事。你引來的五十多位兄弟,是我軍壯大的基石,何錯之有?要怪,隻怪我們自身還不夠強,警惕性還不夠高!”
他環視在場所有隊正,聲音沉痛而深刻:“今日之敗,趙隊正部遇襲是果,而我等大意輕忽,才是其因!”
他走到簡陋的輿圖前,手指點著舊營寨周邊:“首先我要負主要責任,警惕性不足,我們隻盯著段達大營一個方向,以為彼方不動便是安全。卻忘了,這高雞泊如今魚龍混雜,除了官軍,還有如崔晏澤這般潰兵、其他小股義軍,乃至趁亂打劫的土匪!我們將所有明哨、暗哨皆重點布置於大營方向,其他方向,幾乎不設防!此乃取死之道!”
“趙隊正拉練,路線固定,時間規律,亦未加派足夠的前出偵察遊騎,如同盲人行走於虎狼之側,遇襲豈非必然?”
高鑒的反思,一句句如同重錘,敲在每位隊正的心頭。劉蒼邪、王雲垂等人麵露慚色,他們確實被整編初成的表象和段達可能的北巡麻痹了。
“自今日起,”高鑒斬釘截鐵地下令,“全軍警戒等級提升至臨戰狀態!營寨周圍三裡內,明哨、暗哨、遊動哨,十二時辰不間斷,覆蓋所有方向,尤其是容易被忽視的側翼與結合部!各隊外出操練、伐木、取水,必須前出斥候,路線需時常變更,絕不可形成規律!韓景龍!”
“在!”
“親兵營抽調精銳,組成偵察隊,擴大偵察範圍,不僅要盯緊官軍,更要摸清周邊二十裡內所有大小勢力的動向、兵力、意圖!”
“遵命!”
“諸位,”高鑒目光掃過眾人,語氣前所未有的嚴肅,“今日這二十三位兄弟的血,不能白流!我們要記住這刻骨的教訓!亂世之中,片刻的鬆懈,都可能萬劫不複!要想活下去,要想帶著更多的兄弟活下去,我們每一個人,都必須睜大眼睛,豎起耳朵,磨快刀槍!警惕性,永遠不嫌多!”
帳內一片肅然,唯有火把燃燒的劈啪聲,和眾人粗重的呼吸聲。這一次突如其來的鮮血洗禮,讓這支初生的隊伍,真正意識到了亂世的殘酷,也為高鑒日後更加嚴密的軍事體係,敲響了第一聲,也是最沉重的一聲警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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