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鑒率領所部近三千人馬,位於主力大軍左翼稍後位置,結成了一個相對緊湊、攻防兼備的斜陣。他冷眼看著高士達主力那散亂而狂熱的衝鋒,心頭寒意更甚。他牢牢控製住己方陣腳,再次嚴令韓景龍、劉蒼邪穩住各營,弩手上弦,長矛前指,刀盾手護住兩翼,嚴陣以待,不得妄動。葛亮與郗珩的五百騎兵則在步陣更外圍遊弋,如同警惕的狼群,時刻觀察著整個戰場,尤其是隋軍兩翼那看似平靜,卻暗藏殺機的區域。
果然,高士達主力如同洶湧的浪頭,猛地撞上了楊義臣派出的前軍“選鋒營”。隋軍前軍裝備相對輕便,依計稍作抵抗,射了幾輪稀稀拉拉的箭矢,便佯裝不支,旗幟歪斜地向後“敗退”,顯得“不堪一擊”。甚至故意丟棄了一些旌旗和輜重,營造出倉皇逃竄的假象。
高士達見狀,心中那點因楊義臣威名而產生的疑慮頓時煙消雲散,得意忘形之情溢於言表。“哈哈哈!什麼狗屁精銳,不過如此!兒郎們,追!不要放跑了一個!斬首一級,賞銀十兩!”他狂笑著,再次揮矛,一馬當先,率領著身邊最核心的親衛騎兵,如同利箭般射了出去,狠狠楔入正在“潰退”的隋軍前軍尾部,左衝右突,親手挑翻了數名逃竄的隋兵,一時間竟顯得勇不可擋。
主將如此悍勇,身後的義軍步卒更是士氣大振,發瘋般地向前追擊,搶奪著地上“遺落”的物資,砍殺著“落後”的敵人,隊形在瘋狂的追擊中早已拉得七零八落,首尾難顧,如同一盤被攪亂的散沙,深深地陷入了楊義臣預設的戰場縱深。
然而,就在這看似形勢一片大好的追擊中,高士達親率的騎兵尖刀,因其迅猛突進,竟真的短暫撕開了一個口子,擊潰了隋軍前軍負責斷後的一部約數百人,繳獲了十餘輛裝載著箭矢和部分糧秣的大車。這微不足道的戰果,在高士達及其狂熱部眾眼中,卻不啻於一場輝煌的勝利!
“大王神威!官軍潰敗矣!”左右親信趁機狂拍馬屁。
高士達駐馬於繳獲的車仗旁,看著狼狽遠遁的隋軍前軍背影,以及身後如山呼海嘯般湧來的己方大軍,誌得意滿,豪氣乾雲。他全然忘了竇建德的警告,忘了觀察隋軍中軍那依舊穩如泰山、紋絲不動的本陣,更忘了側翼那令人不安的寂靜。
“哼!竇建德小兒,畏敵如虎,幾誤我大事!”他嗤笑一聲,隨即下令:“傳令,停止追擊,就地紮營!將這些繳獲的酒肉分賞下去,今晚大饗士卒,明日再一鼓作氣,直搗楊義臣中軍,取他老賊首級!”
是夜,野馬川畔的義軍大營燈火通明,人聲鼎沸。空氣中彌漫著烤肉的焦香和劣質酒水的刺鼻氣味。高士達在中軍大帳內大擺筵席,與麾下眾將縱情暢飲,吹噓著白日的“戰功”,對未來充滿不切實際的幻想。觥籌交錯間,狂笑與諛辭不絕於耳。他甚至有些醺醺然地對手下說道:“待明日破了楊義臣,這河北……嗝……便是吾等囊中之物!屆時,富貴榮華,與諸君共享!”
消息傳回後方高雞泊主營,竇建德正率部下巡查營防,聞聽此訊,他臉色瞬間變得蒼白,仰天長歎,聲音中充滿了悲涼與絕望:“東海公未能真正破敵,僅獲小利,便如此遽自矜大,縱酒高宴,懈怠軍心……此乃取死之道!禍至無日矣!我等……早做打算吧……”其部將人聞言,亦是麵麵相覷,心頭蒙上了一層厚厚的陰影。
而此刻,在主營旁的高鑒部駐地,卻是另一番景象。高鑒嚴令部下不得飲酒,營區戒備森嚴,哨探放出十裡之外。他本人登上一處矮丘,遙望北方那片燈火通明、喧囂震天的營地,眉頭緊鎖。
韓景龍悄無聲息地來到他身後,低聲道:“統領,今日隋軍狀況明顯不對啊,應是楊義臣的誘敵之計,高大王那邊……看來是真把這誘敵之計當成大勝了。”
高鑒沒有回頭,聲音冰冷:“驕兵之計,已成大半。楊義臣舍得下這本錢,明日……恐怕就是圖窮匕見之時。”他頓了頓,語氣沉重地命令道,“傳令下去,今夜人不解甲,馬不卸鞍,所有士卒衣枕兵器而眠。明日拂曉前,提前用飯,檢查器械。一旦中軍有變,我部需能在最短時間內,轉向南側預設路線!”
“是!”韓景龍肅然領命,身影悄然隱入黑暗中。
高鑒獨立丘上,秋夜的寒風吹拂著他的戰袍,獵獵作響。他望著星空,又看向北方那一片預示著不祥的喧囂火光,知道明日,必將是一場血腥的煉獄。而他,必須在煉獄降臨之時,為自己和追隨他的這些人,殺出一條血路。高士達的恩情,他今日已用接下這必敗之局償還了大半,若明日事不可為……他握緊了腰間的刀柄,眼神在夜色中閃爍著複雜而堅定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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