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日下午,處理完緊急軍務政事,高鑒換下一身戎裝,身著尋常青袍,僅帶兩名親衛,提著一壺剛剛煮沸的、在亂世中堪稱奢侈的清茶,來到了軟禁魏徵的後院廂房。
廂房陳設簡單,但還算整潔。魏徵正襟危坐於窗前一方矮榻上,麵前攤開著一卷不知從何處尋來的《漢書》,目光卻並未落在書卷之上,而是望著窗外庭院中一株葉片落儘的枯樹,怔怔出神。聽到腳步聲,他緩緩轉過頭,見是高鑒親至,眼中閃過一絲訝異,隨即起身,依禮微微躬身:“高將軍。”
態度不卑不亢,既無諂媚,亦無明顯的敵意,仿佛隻是接待一位尋常訪客。
高鑒擺手示意他不必多禮,自顧自地在榻旁另一張胡床上坐下,將茶壺置於兩人之間的矮幾上,微笑道:“軍中簡陋,無有好酒待客,唯有清茶一壺,聊以解渴,玄成先生莫要嫌棄。”說著,親手斟了兩杯,將其中一杯推向魏徵。
魏徵看著那杯熱氣嫋嫋、茶香微溢的清茶,又看了看高鑒,沉默片刻,方才雙手接過,道:“多謝將軍。”卻並未飲用。
高鑒也不在意,端起自己那杯,輕啜一口,目光掃過魏徵麵前那卷《漢書》,笑道:“先生好雅興,身處鬥室,猶不忘讀史。不知正在讀哪一篇?”
“《賈誼傳》。”魏徵答道,聲音平穩。
“哦?賈生才華橫溢,洞見時弊,獻《治安策》,言削藩、重農、禦匈奴之策,可謂高瞻遠矚。然其一生坎坷,終不得大用,鬱鬱而終,令人扼腕。”高鑒順著話題說道,意在試探魏徵的心境與誌向。
魏徵聞言,抬眼看了高鑒一眼,目光中多了幾分審慎,緩緩道:“賈生之策,雖切中時弊,然其性急切,言語過於激切,未能深諳帝王之心,亦未能妥善處理與功臣老臣之關係,故雖得文帝賞識,終難施展抱負。治國之道,除卻見識高遠,亦需懂得審時度勢,把握分寸,徐圖漸進。”
他這番話,既是對賈誼的評價,隱隱間,也像是在表明自己的處世態度。
高鑒心中一動,知此人並非一味迂腐或激進的書生,而是懂得權衡與變通,心中招攬之意更盛。他放下茶杯,身體微微前傾,目光誠懇地看向魏徵:“玄成先生高見。如今時事,較之漢初,更為艱難。楊帝無道,天下鼎沸,四海困窮,群雄並起。高鑒不才,亦知黎民之苦,願效仿古之豪傑,在這亂世之中,尋一條安民保境、進而廓清寰宇之路。然創業維艱,深感智術短淺,尤其缺乏通達政務、明曉典章之才俊輔佐。先生大才,埋沒於郡縣佐吏之間,豈不可惜?鑒,誠心請教,願聞先生對於當今時局之高見,更望先生能不棄鄙陋,出山相助,共圖大業!”
這番話,高鑒說得情真意切,將自己置於求教者的位置,給予了魏徵極大的尊重。
然而,魏徵聽完,卻並未立刻回應。他低頭看著杯中逐漸冷卻的茶水,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粗糙的陶杯邊緣,良久,方才抬起頭,目光平靜地迎向高鑒充滿期待的眼神,緩緩搖頭:“高將軍謬讚了。征,才疏學淺,不過一介書生,偶識幾個字,略通文墨而已,安敢妄談什麼經天緯地之才?至於時局……征乃戴罪之身,朝廷欽犯乎?階下之囚乎?身份未明,安敢妄議朝政,品評天下?將軍雄才大略,誌存高遠,自有良臣猛將相佐,何須征此無用之人?將軍厚意,征心領了,然實難從命。”
一番話,說得滴水不漏,既謙遜地否定了自己的才能,又以身份未明為由,巧妙地回避了高鑒拋出的橄欖枝,更是隱隱點出自己此刻“囚徒”的尷尬處境,軟中帶硬,將高鑒的首次招攬,不動聲色地擋了回去。
高鑒聞言,臉上並無慍色,反而哈哈一笑,站起身來:“先生過謙了。良才美玉,蒙塵終難掩其光華。今日叨擾,先生且安心在此住下,他日若改變心意,鑒,隨時掃榻相迎。”說罷,也不強求,拱手一禮,便帶著親衛轉身離去。
走出廂房,高鑒抬頭望了望灰蒙蒙的天空,嘴角卻泛起一絲笑意。這魏玄成,果然不是輕易可以打動之人。其心誌之堅,應對之巧,更顯其非是凡品。這一顧,雖未成功,卻讓他對魏徵的認識更深了一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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