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大宋政和年間,東京汴梁城中有個秀才姓柳名文卿,表字子謙,祖籍金陵人氏。其祖上曾官至禮部侍郎,至父輩家道中落,唯餘汴河畔祖宅一所並城外薄田百畝。這文卿生得眉目疏朗,齒白唇紅,更兼胸藏錦繡,筆走龍蛇,年方十九便中了秀才。怎奈時運不濟,連試三科皆名落孫山,自此每日隻在書齋中研讀經史,閒時與三五友人吟詩作對,倒也清閒自在。
這一日正值清明,文卿備了香燭紙馬往北邙山祭掃先塋。但見沿途桃李爭妍,楊花似雪,掃墓遊人如織。歸途忽遇瀟瀟春雨,忙避入山腳小亭。卻見亭中早有一老者,青衣小帽,麵容清臒,身旁擱著藥鋤竹簍。文卿拱手施禮,老者笑而還揖,二人遂倚欄觀雨,閒話桑麻。
老者自陳姓白,乃嵩山采藥人,言談間頗通文墨。文卿見雨勢不休,便從食盒取出酒食邀老者共酌。酒過三巡,那白翁忽道:“老朽觀相公眉間隱有憂色,可是為功名所困?”文卿歎道:“小生苦讀十載,奈何文章憎命,每每铩羽而歸。”白翁撫掌笑道:“相公可知城南紫雲觀?觀中張道長乃吾故交,最善相人術。明日午時相公若往求教,必有奇遇。”
文卿隻當是醉話,含笑應了。翌日醒來忽憶此事,心下好奇,果真整衣前往。那紫雲觀殿宇嵯峨,古柏參天,卻見丹墀下跪著個蓬頭垢麵的婦人,懷中嬰兒啼哭不止。文卿問及道童,方知這婦人夫家姓陳,原是西城開綢緞鋪的,三月前丈夫暴斃,族中惡戚反誣她私通家仆謀害親夫,卷了家產不說,還要將她母子送官究辦。
文卿聽得惻然,忽記起同年中有個在開封府任司理參軍的李君,當即揮就狀紙,又掏出僅有的五兩銀子與婦人應急。正忙碌間,忽聞身後有人朗笑:“善哉!柳相公果然仁心。”回頭竟見白翁拄杖而立,身旁還有個鶴發童顏的老道。原來那白翁昨日特意試他心性,張道長見文卿扶危濟困,便從袖中取出一枚古玉帶扣贈之:“此物雖陋,可鎮心魔,望相公科場攜往,自有靈驗。”
文卿謝過歸來,但見那帶扣青玉質地,雕作蟠龍銜珠之形,龍睛兩點朱砂殷紅如血。轉眼秋闈將至,文卿收拾行裝赴考,臨行前將玉帶扣係於內衫。三場考罷放榜,竟高中解元!一時間賀客盈門,昔日冷落宅邸頓顯喧騰。恰逢宰相蔡京之侄蔡文德同榜中舉,設宴相邀,文卿推脫不得,隻得赴會。
席間絲竹喧闐,珍饈羅列。那蔡文德舉杯道:“今科解元文章錦繡,更難得一表人才。家叔嘗言今歲江南漕運使出缺,若得青年才俊擔當必是佳話。”眾舉子紛紛奉承,唯文卿默然。忽有侍兒斟酒失手,汙了文卿青衫,被引至廂房更衣。解帶時玉扣墜地,鏗然有聲。
忽見屏風後轉出個錦衣公子,拾起玉扣驚道:“此物從何而來?”文卿具實以告。那公子麵色驟變,壓低聲道:“小弟蔡文義,乃蔡府三子。此物原是家父二十年前贈予故人之物,怎會流落民間?”當即拉著文卿穿廊過院,直入一處僻靜書房,從中取出一卷畫軸。
畫中是個戎裝將軍,腰佩長劍,玉帶赫然與文卿所持一般無二。蔡文義道:“此乃先姑父周世安將軍,元佑年間任隴西節度使。當年西夏犯邊,姑父苦戰殉國,姑母攜幼子歸京途中遭劫,至今生死不明。”言畢指那玉扣內側:“相公細看,可有鐫字?”
文卿就著燭光細辨,果見龍鱗間隱有“精忠報國”四字微雕。蔡文義歎道:“此乃禦賜之物,斷不會認錯。莫非相公與周將軍有親?”文卿連連搖首。正疑惑間,忽聞窗外腳步紛遝,火把如龍。蔡京心腹管家率家丁破門而入,厲聲道:“大膽柳文卿!竟敢竊取禦賜寶物,還不伏法!”
文卿如遭雷擊,待要分辨已被捆縛。蔡文義急道:“此間必有誤會!”那管家冷笑:“三公子莫被奸人蒙蔽,此賊連科場功名亦是舞弊所得!”旋即從文卿行囊中“搜出”數封密信,俱是模仿文卿筆跡與考官串通之證。文卿憤極暈厥,醒來已在大理寺獄中。
原來蔡京黨羽早欲掌控江南漕運,見文卿不肯依附,遂設此毒計。恰逢諫官彈劾科場舞弊,龍顏大怒,下旨嚴辦。文卿屈打成招,問成死罪。家產抄沒,老仆柳忠變賣祖田打點獄卒,方得探監。主仆抱頭痛哭,文卿泣道:“吾死不足惜,唯負父母養育之恩,更累及忠叔晚年淒惶。”
柳忠忽低聲道:“相公莫慌,老奴昨夜得異人傳書。”從懷中摸出個蠟丸,內藏素箋:“冤情昭昭,玉扣為鑰。城南廢宅,枯井藏真。”文卿猛憶白翁與張道長,心知必有玄機。是夜柳忠買通獄卒,將文卿縋牆而出,藏於運糞車中潛出汴京。
主仆二人晝伏夜行,至鄭州地界忽遇追兵。慌不擇路逃入深山,柳忠為護主墜崖身亡。文卿孤身流落,忽發瘧疾,昏倒在一處獵戶門前。得獵戶父女相救,調養月餘方愈。那獵戶名喚趙大山,其女月娥年方二八,雖布裙荊釵卻眉目如畫。文卿感其恩德,又恐連累他人,病愈即欲告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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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夜忽聞人馬喧囂,竟是官兵搜山!原來蔡京得知文卿脫逃,發海捕文書至各州府。趙大山急將文卿藏入地窖,自去應付。那帶隊虞侯凶蠻,見月娥貌美竟生邪念,拉扯間大山怒起搏鬥,被亂刀砍死。月娥哭暈在地,文卿在地窖中咬碎銀牙,卻不敢作聲。
待官兵去遠,文卿爬出地窖,隻見屋舍焚毀,父女雙亡。痛哭之餘忽聞草堆中有窸窣之聲,竟是個重傷的官兵!那人喘息道:“俺本鄭州廂軍教頭,被強征來追捕欽犯。那虞侯實乃蔡府爪牙,專為滅口而來...”言未竟而氣絕。文卿從其懷中搜出公文,方知自己已成戕官越獄的江洋大盜。
葬了恩人,文卿星夜南逃。這一日潛至襄陽縣境,腹饑難耐,忽見道旁有施粥棚。原來本地富紳蘇員外乃積善之人,每歲冬日設棚濟貧。文卿混入流民隊列,忽聞鑼聲大作,差役高呼緝拿欽犯。倉皇間撞翻粥桶,被執棍家丁揪住。正吵鬨時,轎中走出個小姐,輕紗遮麵,聲如清泉:“且慢動手,予他盛碗熱粥。”
文卿抬頭一怔——那小姐腰間佩玉竟與他玉扣形製相仿!待要細看,追兵已至。危急時分,忽有豪客縱馬衝來,亂軍中抓起文卿馳入密林。那人揭去鬥笠,赫然是蔡府三公子蔡文義!原來文義素不滿伯父所為,暗中追蹤至此。
二人匿居山洞,文義道:“自那日彆後,吾多方查訪。周將軍遺孤當年被忠仆所救,隱姓埋名居於襄陽。伯父恐其日後翻案,故欲斬草除根。”文卿猛醒:“莫非蘇小姐...”文義頷首:“十之八九。她名蘇婉,乃蘇員外養女,腰間佩玉正是當年周將軍夫人信物。”
正說話間,忽聞洞外鷹唳聲聲。文義色變:“此乃伯父馴養的海東青,最善追蹤!”急拉文卿鑽入地下暗河。湍流中玉扣忽發瑩光,照見石壁有字:“周室忠魂,沉冤待雪。玉龍騰日,冤獄昭明。”文義喜道:“此必是將軍遺留暗號!”
順流而出竟至漢水江心沙洲,洲上有破廟一所。二人潛入殿中,忽見佛龕轉動,現出地道。深入裡許,豁然開朗——竟是處藏兵洞,刀槍鎧甲俱全,正中石棺懸著七星寶劍。壁上有血書銘文,乃周將軍絕筆:“吾遭奸相構陷,糧儘援絕。唯望後來誌士,持此玉扣開棺取劍,清君側,正朝綱!”
文卿悲憤叩首,忽聞地麵殺聲震天。鑽出察看,但見官兵圍住沙洲,火箭如蝗。原來蔡京得密報,親率禁軍趕來。文義急道:“相公速攜劍從水下暗道走,吾來斷後!”言畢揮劍殺出。文卿含淚開棺取劍,見棺底又有金匱,內藏蔡京通敵密信十餘封!
方欲潛入水道,忽聽慘叫,文義已身中數箭。文卿奮起神威,揮劍連斬三將。那寶劍寒芒過處,敵刃儘折。正酣戰間,忽有快船破浪而來,船頭立著個道裝老者——竟是紫雲觀張道長!但見他袖發雷霆,江霧驟起,趁亂救走文卿。
道長將文卿藏於商船,直下金陵。途中細說緣由:周將軍乃道長俗家師弟,當年遇害時曾托夢求救。白翁實乃嵩山得道狐仙,與將軍有舊,故化身點撥。文卿泣問:“仙長既神通廣大,何不早除奸佞?”道長歎:“天道幽微,終須人力為之。今得密信,奸相氣數儘矣!”
船至金陵,文卿依計往見致仕太尉李綱。那李太爺見密信大驚,即刻聯絡忠直舊臣。恰逢徽宗禪位,欽宗登基,朝野肅清蔡黨。文卿冤情得雪,更因獻信有功,授翰林院編修。時值金兵南下,文卿隨李綱守汴京,獻計造神臂弩車,屢立戰功。
這一日巡查城防,忽見難民中有個蓬頭垢麵的女子,懷抱嬰孩蹣跚而行。文卿令施粥,那女子抬頭驚呼:“恩公!”竟是當年所救陳氏!原來她得文卿相助終勝訟,今聞恩人蒙冤,特攜子來投。文卿感其義,安置在府中照料。
靖康元年冬,汴京陷落。文卿護駕南渡,至臨安府擢升樞密院承旨。忽聞襄陽陷落,急奏請援。領軍馳援途中,夜泊江心。朦朧間見周將軍金甲現身:“將軍忠義,可繼吾誌。玉扣本是一對,雌扣在吾女婉娘處。今她陷於敵營,望救之。”
文卿驚醒,急派斥候探查。果有金將擄掠婦女北返,內中有蘇婉。當即親率輕騎截擊,血戰奪人。相見那刻,婉娘解下腰間佩玉——與文卿玉扣嚴絲合合,雙龍首尾相交,迸出炫目華光!眾軍皆驚,以為祥瑞,士氣大振。
建炎三年,文卿官至兵部尚書,娶婉娘為妻。大婚之日,忽有白翁拄杖來賀,贈錦盒曰:“此狐族至寶,可測吉凶。”啟視乃水晶鏡,照見蔡京瘐死潭州獄中,蔡黨儘黜。忽而鏡麵漾波,現出柳忠、趙大山等人轉世安樂之景,夫妻遂焚香拜謝。
又十年,文卿拜相,力主北伐。其子周歲宴上,玉扣忽鳴如龍吟。當夜得報嶽武穆郾城大捷,金兀術遁走。高宗大喜,禦題“玉膽忠勳”匾賜第。婉娘忽於席間見水晶鏡顯形,鏡中張道長乘鶴而去,白翁笑揖雲間。
文卿年七十致仕,歸隱西湖。一日夫婦泛舟,忽見雙玉扣化龍騰空,沒入雷峰塔頂。是夕無疾而終,百姓見有星墜於葛嶺,異香三日不散。太史令奏曰:“忠魂歸位,星宿返垣。”遂敕建雙忠祠於孤山,香火千年不絕。
後人讚曰:玉扣蟠龍隱玄機,書生仗義蹈危機。丹心照破奸邪膽,寶劍掃清胡虜塵。雙鏡合輝昭日月,孤忠永祀貫虹霓。試看汴水滔滔處,猶唱當年正氣辭!
此正所謂:精誠動天地,義氣貫乾坤。非曆經萬死,怎見得忠貞?勸君但行善莫問前程,舉頭三尺神明,終究報應不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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