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寧府有沈氏者,世居秦淮河畔。家主沈明遠,字靜庵,乃紹興年間舉人,嘗任縣丞,後致仕歸裡。其妻周氏,出身小吏之家,性頗悍妒。膝下二子,長曰文翰,次曰文墨。文翰娶妻王氏,乃城中綢緞商之女,性溫婉;文墨娶妻趙氏,係鄉紳之女,頗工心計。另有一女名紈素,年方十五,待字閨中。
是歲仲夏,沈家宅院忽聞哭嚷之聲。原來周氏晨起點數器皿,失一鎏金執壺,此物乃沈家傳了三代之寶。周氏立召合家仆婢於庭前,厲聲道:“此壺若尋不得,爾等皆杖二十發賣!”眾仆戰栗不敢言。
忽見趙氏近前道:“婆婆且息怒。妾昨夜見王氏房中小婢秋月,鬼祟抱一包裹往廚下去。”周氏即命押秋月來問。秋月跪地泣曰:“奴婢冤枉!昨夜乃奉大奶奶命送舊衣與漿洗婆子。”王氏亦急白:“媳婦怎敢動婆婆之物?”周氏狐疑不定,趙氏卻又道:“嫂嫂房中前日不也失了一對銀鐲?怕不是家賊難防。”
正當紛亂時,小姑紈素忽言:“母親且看那梁上!”眾人仰首,但見貓兒銜一錦囊躍過,擲於瓦楞作響。仆役取梯察看,竟見執壺好端端置於梁隙,旁有鼠齧痕跡。原是貓鼠相逐,將壺撞落梁上。周氏訕訕,乃賞秋月五百錢壓驚。
經此一事,妯娌生隙。王氏暗泣於房,文翰勸曰:“二弟妹素來如此,汝何必計較。”王氏歎道:“非是妾不能容,實恐日後家宅不寧。”忽聞窗外窸窣聲,開窗見趙氏匆匆離去,心下愈疑。
越數日,沈明遠舊疾複發,延醫服藥皆不效。文墨薦一遊方郎中,姓胡,言有祖傳秘方。胡郎中診脈後道:“須用百年老參為引,另需珍珠粉三錢。”趙氏即刻道:“妾有嫁妝珍珠一串,可磨粉使用。”周氏感其孝心,溫言稱許。
服藥三日,沈公病勢反重。紈素暗將藥渣攜往熟識藥鋪查驗,老掌櫃驚曰:“此中混有斑蝥粉,久服傷腎!”紈素歸稟母親,周氏震怒。究問之下,方知胡郎中乃趙氏遠親,所謂珍珠實是廉價的貝珠。趙氏哭訴:“妾本好心,實不知郎中醫術不精。”周氏雖疑,苦無實據,隻得斥退郎中另請良醫。
時值漕運繁忙,文翰主管的布莊需押貨至杭州。臨行前囑托王氏:“吾弟近日常與鹽商往來,汝且留意家中賬目。”果然文墨半月內支取白銀二百兩,言做茶葉生意。某夜王氏查賬,見有虛報之處,正欲細究,忽聞庫房異響。持燈往視,竟見文墨與賬房先生密語,案上散落鹽引票據。
此事揭出,沈明遠帶病升堂。文墨初時狡辯,直至賬房拿出私賬方認罪。原來他與鹽梟勾結,假借茶運私販官鹽。沈公氣得吐血,氏道:“孽子!吾家清譽毀於汝手!”當即命人捆了文墨要送官。趙氏撲跪哀求,周氏亦勸:“送官則家聲儘喪,不如令其悔過。”
正當紛亂,門外忽來官差。竟是鹽運司查獲私鹽案,文墨之名已在嫌疑之列。滿堂皆驚時,紈素忽道:“父親可速寫休書予二哥。”沈公愕然:“此是何故?”紈素答:“休書一出,便是逐出家門。官府追究時,可說早無瓜葛。”趙氏厲聲:“小姑好毒的心腸!”紈素冷對:“二嫂若願同罪,也可不寫。”
危急間,文翰恰押貨歸來。聞訊即往鹽運使衙門活動,又托嶽父尋得按察使說項。最終罰銀千兩,文墨杖責二十了事。沈家雖破財免災,然元氣大傷。周氏遷怒王氏:“長子若在,何至如此!”王氏忍氣吞聲,暗中卻查得趙氏私藏體己銀五百兩,竟是從中饋克扣所得。
中秋夜宴,本應團圓,卻氣氛凝重。趙氏故意道:“聞說大嫂將嫁妝田租予了娘家表親?”周氏立時追問。王氏解釋:“表親家中遭災,暫借田地,租銀未減。”趙氏輕笑:“怕是半價吧?妾可見過契約。”遂取出文書,果然租金減半。
王氏百口莫辯時,忽有仆婦來報:莊頭送來全年租銀,比往年反多三成。原來王氏表親精於農事,改良耕作竟得豐收,特意多加租銀以報恩。紈素笑道:“二嫂消息靈通,卻隻知前半不知後半。”趙氏羞憤離席。
經此事,周氏稍悟趙氏之奸,然偏袒幼子之心不改。文墨傷愈後,周氏竟私與二百兩令其做生意。文墨故態複萌,終日流連賭坊。某日欠下巨債,賭坊打手上門討要。周氏驚懼,欲取公中錢償還。王氏力爭:“此乃全家活命之資,豈能填無底洞?”婆媳爭執間,趙氏忽暈倒在地——原來已有三月身孕。
周氏大喜,以此為由強取庫銀。不料債主得寸進尺,又加利息。文墨被扣賭坊,趙氏驚胎出血。家中亂作一團時,紈素竟女扮男裝,攜婚約信物往尋未婚夫家求助。未婚夫徐家乃應天府望族,見紈素不避嫌疑親來,既驚且佩,當即遣家丁攜銀贖人。
風波雖平,沈明遠病勢愈重。自知不起,召文翰囑托後事:“汝弟不堪大任,家業當歸汝掌。唯念骨肉之情,予其溫飽即可。”又私語紈素:“汝性剛慧,須防母親受趙氏蠱惑。吾有私蓄三百兩,埋於書房東牆第三磚下,應急時可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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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公薨,合家舉哀。喪事方畢,趙氏即鬨分家。周氏本不願,奈何趙氏以孫兒相脅。正在商議,忽有債主持文墨新立借據來取——竟將老宅抵押。文翰怒極,欲告官究治。趙氏卻冷笑:“大哥莫忘前科,再經官司,沈家真真要敗儘了。”
僵持之際,王氏忽道:“既要分家,須請舅父主持。”周氏兄長乃飽學老儒,素來看不慣妹子的偏私。舅父至,先斥文墨敗家,再責趙氏不賢,最後對周氏歎道:“妹夫臨終既有遺言,何以不從?”遂依遺言分產,文翰得七成,文墨得三成。趙氏不服:“嫡子皆應均分!”舅父厲色:“律法雲:父遺命優於常例。再鬨便送汝夫見官!”
分家後,文墨夫婦租屋另居。趙氏不善經營,不出半年即揮霍殆儘。某日竟偷賣周氏私藏首飾,被王氏撞破。周氏終於醒悟,怒斥趙氏:“毒婦害我父子失和!”趙氏反唇:“婆婆若非偏心,何至今日?”婆媳撕打起來,文墨竟袖手旁觀。
次年江寧大疫,文墨染病身亡。趙氏卷餘財改嫁,棄幼子於周氏門前。周氏抱孫痛哭,始悔前非。自此倚重長子長媳,家道漸複。
紈素出嫁前夜,將父親所遺三百兩交與文翰:“此乃父親遺贈,充作侄兒讀書之資。”文翰推拒不得,含淚收下。王氏為紈素理妝時歎道:“姑爺家高門大戶,姑奶奶切莫再如在家時鋒芒畢露。”紈素笑答:“嫂嫂放心,妹自有道理。”
後紈素嫁入徐家,果以才智贏得敬重。某日歸寧,見周氏逗弄孫兒,文翰王氏相敬如賓,乃笑曰:“家和萬事興,古人誠不我欺。”遂命取當年那柄惹禍的鎏金執壺,斟酒三杯:一祭父親,一敬兄嫂,一自飲。陽光透窗,照見壺身銘文“滿招損,謙受益”——原來沈家興衰,早藏在這六字之中。
此七年之間,沈家曆儘悲歡離合。始知家宅之寧,不在金銀多寡,而在人心善惡。縱有波折,隻要存心仁厚,終得雲開月明。正是:秦淮河水深千尺,不及家書抵萬金。紈扇雖搖炎暑消,仁心方得春風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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