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貞觀十三年，江南道潤州府有個落第秀才姓莫名文生，雖才高八鬥卻時運不濟，在城西開了一家私塾度日。這日清明，莫秀才帶著學童到北固山踏青，忽見個黃雀墜在跟前撲棱翅膀。他俯身查看，竟發現草叢裡躺著個滿身血汙的壯漢，腰間金牌刻著左驍衛校尉林。
莫秀才忙喚學童相助，將人抬回私塾後宅。正要請郎中，那漢子猛然驚醒，攥住他手腕如鐵鉗：閣下若念同道之誼，萬勿聲張！說罷從貼肉處取出半枚虎符，此物關乎漕運命脈，須送至揚州大都督府...
話音未落，窗外傳來馬蹄聲如急雨。莫秀才急中生智，將人藏進地窖，整了整衣冠迎出去。但見個虯髯軍官端坐馬上，拋來一錠銀子：可曾見個帶傷逃犯？莫秀才躬身答：學生整日教《論語》，不曾見外客。那軍官目光如電掃過院落，忽見地窖口露著片染血衣角！
正危急時，隔壁豆腐坊王寡婦端著木盆出來晾衣，故意將水潑在馬前。那馬受驚人立而起，軍官急忙勒韁。王寡婦叉腰罵道：天殺的要踏碎我家門板麼？趁這間隙，莫秀才悄然後退半步，用腳踢過稻草掩住地窖。
待官兵散去，王寡婦湊近低語：秀才惹禍了。原來她今早去送豆腐，見城門口貼滿海捕文書，說是左驍衛中郎將林毅私通突厥。莫秀才跌足道：我看那漢子眉宇正氣，豈是賣國之徒？忽聞地窖傳來悶響，忙點燈查看，見那校尉已昏死過去，手中緊攥的虎符在燈下泛著青光。
當夜三更，莫秀才正對著虎符發愁，忽聽後窗篤篤作響。開窗見是東街當鋪蘇掌櫃，這老兒滑似泥鰍，平日最是奸猾，此刻卻麵色凝重：秀才惹大禍了！方才巡夜兵丁在我鋪前嘀咕，說明日要搜全城。說著塞來包傷藥，地窖那位是老夫世侄，萬望搭救。
原來林校尉奉密旨查漕運貪墨，發現潤州刺史與長史勾結，將戰船改作商船運私鹽。前日截獲賬冊時遭圍剿，親兵儘數殉國，唯他帶著半枚虎符突圍。莫秀才聽得心驚：蘇掌櫃既知內情，何不報官？老掌櫃苦笑：刺史大人正是主謀，潤州城哪個衙門敢接這狀紙？
五更時分，地窖傳來呻吟。莫秀才趕去時見林校尉高燒囈語：...漕船三日後過瓜洲...正無措間，王寡婦挎著食盒推門而入，竟從發髻裡抽出根銀針：奴家祖上原是郎中。隻見她施針如飛，又取藥粉調蜜敷傷。莫秀才看得怔住：娘子竟通醫道？婦人垂首：先夫在世時常遇械鬥...
三日後林校尉稍愈，堅持要往揚州。莫秀才見他行走踉蹌，咬牙道：我送君一程！便向學童家推說染疾，租了輛驢車往江邊去。誰知才出城十裡，斜刺裡衝出數騎，為首正是那虯髯軍官！林校尉暴起發難，奪過樸刀砍翻兩騎，嘶喊：莫兄快走！
莫秀才慌不擇路，驅車撞進蘆葦蕩。聽得身後金戈交鳴，忽見王寡婦搖著小舟現身：快上來！三人順水道潛入江心沙洲。驚魂甫定，林校尉忽盯著王寡婦：娘子適才那式分花拂柳手，可是河間杜氏真傳？婦人臉色驟變，袖中寒光乍現——竟是把匕首抵住校尉咽喉：你既認出，留不得你了！
莫秀才駭極撲上：娘子這是為何？王寡婦淚落如雨：這賊子害死我夫君！去年漕丁械鬥，分明是他克扣餉銀引發...林校尉歎道：杜教頭之死另有隱情。從懷中取出個油布包，這是今兄臨終托付的賬冊，指向的真正禍首是...
忽然舟尾微沉，蘇掌櫃如鬼魅般現身，手中算盤嘩啦作響：好甥女，何必與將死之人多言？五指翻飛間，算珠疾射林校尉要穴！莫秀才下意識用身子去擋，肩頭頓時血如泉湧。王寡婦失聲驚呼，匕首轉向蘇掌櫃：舅舅！你當年答應過我永不傷人！
老掌櫃獰笑：癡兒！林毅一死，賬冊虎符儘歸我們，漕運每年百萬貫...話音未落，江麵火光驟起，十艘艨艟戰船圍住沙洲。船頭立著個緋袍官員朗笑：本官監察禦史狄仁傑，奉旨徹查漕運案！蘇掌櫃暴起欲遁，被王寡婦用漁網罩個正著。
原來狄公早盯上潤州，那日莫秀才救人之舉儘在掌握。林校尉忍痛稟報：經查實，刺史與長史貪墨軍餉，蘇萬年充當白手套，三年侵吞一百七十萬貫...王寡婦跪地泣訴：民婦杜王氏，被舅父蒙蔽多年，今願作證...
狄公扶起莫秀才：秀才臨危護駕，有功於社稷。忽有隨從驚呼：莫先生傷勢沉重！眾人看時，見他肩胛烏黑，原來蘇掌櫃算珠淬了劇毒。王寡婦撲過來施救，銀針連顫三十六穴，哭道：這毒須得天山雪蓮...林校尉當即割腕取血：我服過解毒丹，或可延緩毒性。
狄公急令快馬送醫，怎奈風雨大作。莫秀才氣息奄奄間，忽聞梵音陣陣，江心浮出座燈船。有個老僧登岸合十：老衲與施主有二十年香火緣。取藥丸納入口中，不過半盞茶功夫，莫秀才麵上黑氣儘褪。狄公大驚：可是藥王孫真人？老僧笑而不答，踏浪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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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餘案結，潤州府衙十三名官員問斬。莫秀才傷愈後，狄公欲舉薦為官，卻堅辭不受。這日私塾重修竣工，王寡婦送來匾額，見院中老梅怒放，輕道：那日...多謝先生舍身相護。莫秀才注視她鬢邊白花：娘子可願與在下共續《論語》新篇？
忽聞門外朗笑，林校尉捧著誥書進來：陛下賜婚旨意到了！後頭跟著滿麵紅光的杜婆婆——原是王寡婦假扮守寡瞞騙仇家。眾人正歡慶，有個學童慌慌張張跑來：先生！江邊又漂來個錦匣...正是：
宦海沉浮濁浪驚，書生肝膽照丹青。
莫道萍蹤無定處，春風已度潤州城。
此後莫文生雖仍執教私塾，卻常與夫人杜氏義診施藥。某年江堤潰決，夫婦二人散儘家財賑災，活民無數。林校尉官至左武衛將軍，每經潤州必來叩拜。倒是那狄公晚年著書，在《漕運案錄》中特地添了一筆：儒生一怒，可安天下。
這日黃昏細雨，莫文生撐著傘在江邊踱步，忽見個熟悉身影立在礁石上。走近看竟是孫真人，老僧遞來支焦尾琴：二十年前令尊贈我瑤琴，今日完璧歸趙。言罷化作鶴影西去。莫文生撫琴欲彈，卻見琴底刻著八字：但行善事，莫問前程。
琴聲起時，江麵千帆過儘，杜氏提著燈籠尋來。夫婦相視一笑，攜手沒入萬家燈火。此正是：
錦水湯湯映月明，寒梅曆雪更芳馨。
莫言草莽無豪傑，青史猶聞布衣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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