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金陵城外三十裡的黑鬆林裡,最後一縷殘陽被密不透風的鬆針切割得支離破碎。鏢頭陳遠山勒住韁繩,那匹跟了他七年的黃驃馬不安地刨著前蹄。二十名鏢師齊齊按住刀柄,鏢旗在漸起的夜風中獵獵作響,旗上“威遠”二字忽明忽暗。
“總鏢頭,這林子靜得邪門。”副手趙坤壓低聲音,手始終沒離開腰間的雁翎刀。
陳遠山何嘗不知。這條通往應天府的官道,他走了不下百趟,從未像今日這般,連聲鳥鳴都聽不見。他抬頭望去,隻見前方霧氣彌漫,隱約有個人影立在路中央。
那是個青衫書生,背對著鏢隊,身形瘦削,仿佛一陣風就能吹倒。可陳遠山握刀的手卻沁出了冷汗——這人何時出現的?他竟全然沒有察覺。
“前麵的朋友,威遠鏢局路過,借個道。”陳遠山揚聲喊道,聲音在空寂的林間回蕩。
青衫書生緩緩轉身。這是個二十出頭的年輕人,麵色蒼白得像久病初愈,唯有一雙眼睛亮得驚人。他拱手作揖,動作斯文:“晚生陸清羽,在此等候多時了。”
趙坤眉頭一皺:“書生,天快黑了,這林子裡不太平,你還是趕緊尋個地方投宿吧。”
陸清羽微微一笑,露出兩顆虎牙:“諸位護送的紅貨,可是‘血玲瓏’?”
此言一出,全場嘩然。二十名鏢師齊刷刷拔刀出鞘,刀鋒在暮色中閃著寒光。血玲瓏乃是西域進貢的至寶,此事極為機密,連鏢局中也隻有陳遠山和三位當家知曉。
陳遠山麵色凝重,翻身下馬,抱拳道:“閣下究竟是何人?”
陸清羽不答,隻從袖中取出一物。那是一塊巴掌大的青銅令牌,上麵刻著一條盤繞的蛟龍。
“青龍令!”陳遠山倒吸一口涼氣,“你是青龍會的人?”
“陳總鏢頭好眼力。”陸清羽輕輕摩挲著令牌,“青龍會想借血玲瓏一觀,三日必還。”
趙坤怒道:“放屁!青龍會算什麼東西,也配劫朝廷的貢品?”
話音未落,趙坤突然悶哼一聲,捂著喉嚨踉蹌後退。月光下,他指縫間滲出暗紅色的血,一枚細如牛毛的銀針正插在他的喉結上。
“趙兄弟!”陳遠山搶上前去,卻見趙坤已氣絕身亡。
陸清羽依然站在原地,仿佛從未動過。他輕輕搖頭:“出口不遜,該殺。”
陳遠山雙目赤紅,寶刀“斷嶽”鏗然出鞘:“布陣!”
十九名鏢師迅速結成圓陣,將鏢車護在中央。這些都是威遠鏢局的精銳,個個身經百戰。可就在陣勢將成未成之際,林間突然飄來一陣若有若無的笛聲。
笛聲淒婉,如泣如訴。鏢師們的動作忽然慢了下來,眼神漸漸渙散。
“屏住呼吸!”陳遠山大吼,卻已遲了。離他最近的鏢師王猛突然調轉刀鋒,狠狠劈向身旁同伴。
“王猛,你瘋了!”另一鏢師舉刀格擋,卻見王猛雙目赤紅,嘴角流涎,狀若瘋魔。
慘叫聲接二連三響起。轉眼間,已有七八名鏢師倒在血泊中,都是被自己人所傷。
陳遠山心膽俱裂,他知道這是魔教妖法“攝魂笛”,卻萬萬沒想到青龍會連這等邪術都學會了。他強定心神,寶刀舞成一團銀光,直取陸清羽。
這一刀“開山裂石”,是陳遠山苦練三十年的絕技,刀風淩厲,足以開金裂石。可陸清羽隻是微微側身,伸出兩根手指,在刀背上輕輕一彈。
“叮”的一聲輕響,陳遠山隻覺一股陰寒內力順刀身傳來,整條右臂瞬間麻木,寶刀險些脫手。他踉蹌後退,駭然望著這個看似文弱的書生。
“你不是青龍會的人,”陳遠山嘶聲道,“青龍會沒有這樣的武功!”
陸清羽笑了,笑容中有種說不出的邪氣:“陳總鏢頭好眼力。不過,你知道得太多了。”
他袖中寒光一閃,陳遠山隻覺得胸口一涼,低頭看時,一柄薄如蟬翼的短劍已刺穿他的心口。他張了張嘴,想說什麼,卻隻有血沫湧出。
“安心去吧,”陸清羽湊到他耳邊,輕聲道,“你們威遠鏢局滿門,很快就會來陪你了。”
陳遠山轟然倒地,眼睛瞪得老大,死不瞑目。
陸清羽看也不看滿地的屍體,徑直走向鏢車。他掀開覆蓋的紅綢,露出一個紫檀木匣。打開木匣,裡麵是一尊通體血紅、雕工精美的玉玲瓏,在月光下泛著詭異的光芒。
“血玲瓏...終於到手了。”陸清羽喃喃自語,眼中閃過一絲狂熱。
就在這時,破空聲驟起!三支弩箭成品字形射來,快如閃電。陸清羽臉色微變,身形如鬼魅般飄開,弩箭擦著他的衣角掠過,深深釘入樹乾。
十餘道黑影從林中躍出,將陸清羽團團圍住。這些人身著飛魚服,腰佩繡春刀,竟是錦衣衛!
為首的是個四十來歲的漢子,麵如刀削,目光如電:“錦衣衛千戶沈傲,奉旨追查貢品失竊案。閣下好手段,連威遠鏢局都栽在你手裡。”
陸清羽瞳孔微縮,隨即笑道:“想不到連錦衣衛都驚動了。可惜,就憑你們,還留不住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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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傲冷哼一聲:“試試便知!”繡春刀鏗然出鞘,刀光如匹練般斬向陸清羽。
與此同時,其他錦衣衛也紛紛出手。這些人顯然訓練有素,配合默契,刀光織成一張大網,將陸清羽所有退路封死。
陸清羽終於收起了輕蔑之色。他身形疾轉,那柄薄劍在手中化作點點寒星,叮叮當當格開四麵八方襲來的刀鋒。劍法之精妙,竟是中原武林從未見過的路數。
沈傲越戰越驚,他自忖武功已是一流,加上十餘精銳部下,便是麵對武林盟主也有一戰之力。可這書生模樣的年輕人,劍法詭異莫測,內力更是陰寒無比,交手不過十餘招,已有兩名錦衣衛受傷倒地。
“布天羅地網陣!”沈傲大喝。錦衣衛們迅速變陣,刀光層層疊疊,如潮水般湧向陸清羽。
陸清羽長嘯一聲,劍勢陡然一變。但見劍光暴漲,如萬千毒蛇出洞,寒氣逼人。慘叫聲中,三名錦衣衛咽喉中劍,倒地身亡。
沈傲目眥欲裂,刀法更加淩厲。可就在他全力進攻之際,陸清羽突然張口,一道銀光激射而出!
沈傲急忙閃避,銀光擦著他的麵頰飛過,帶走一縷頭發。他驚出一身冷汗,若非經驗豐富,這一擊必取他性命。
陸清羽趁他分神,身形一晃,已突破重圍,向密林深處掠去。
“追!”沈傲咬牙下令,率先追去。
夜色漸深,黑鬆林中殺機四伏。陸清羽雖然輕功卓絕,但肩上中了沈傲一刀,血流不止,速度漸漸慢了下來。身後的追兵越來越近。
轉過一個山坳,前方突然出現一座破廟。廟門半掩,裡麵透出微弱燈火。陸清羽略一遲疑,閃身而入。
廟內蛛網密布,神像殘破不堪,唯有一盞油燈在供台上搖曳。一個白發老僧盤坐蒲團上,對闖入者恍若未聞。
陸清羽警惕地掃視四周,確認沒有埋伏,這才鬆了口氣。他撕下衣襟,正要包紮傷口,卻聽那老僧緩緩開口:“施主殺氣太重,必遭天譴。”
“大師倒是好定力。”陸清羽冷笑,“不過這世上若真有天譴,第一個該劈的就是那些偽君子。”
老僧轉過身,露出一張布滿皺紋的臉,可那雙眼睛卻清澈如少年:“施主手中的,可是血玲瓏?”
陸清羽下意識握緊木匣:“大師認得此物?”
“阿彌陀佛,”老僧雙手合十,“三十年前,血玲瓏現世,江湖掀起腥風血雨,多少英雄豪傑為此喪命。想不到今日,悲劇重演。”
陸清羽眼神閃爍:“大師究竟是何人?”
老僧不答,卻道:“施主可知道,這血玲瓏中藏著的秘密?”
就在這時,廟門“砰”地被撞開,沈傲帶著剩餘錦衣衛衝了進來。見到陸清羽,他眼中殺機畢露:“看你還往哪裡逃!”
陸清羽正要拔劍,那老僧卻突然起身,擋在他麵前:“諸位官爺,佛門清淨地,不宜動武。”
沈傲皺眉:“老和尚,閃開!此人乃是朝廷欽犯,包庇者同罪!”
老僧微微一笑:“施主,得饒人處且饒人。”說罷袖袍一拂,一股柔和力道湧出,沈傲隻覺胸口一悶,不由自主後退三步,心中大駭。
這老僧內力之深,簡直聞所未聞!
陸清羽也吃了一驚,他這才仔細打量老僧,忽然注意到老僧耳後有一個淡淡的火焰印記,失聲道:“你是明教餘孽!”
老僧神色不變:“明教已成過往,老衲不過是個吃齋念佛的和尚罷了。”他轉向沈傲,“沈千戶,今日給老衲一個麵子,放過這位施主如何?”
沈傲麵色鐵青:“大師武功高強,沈某佩服。但皇命在身,不敢徇私!”
老僧歎了口氣:“既然如此...”他突然出手如電,在陸清羽背上拍了一掌。陸清羽猝不及防,整個人如斷線風箏般向後飛去,撞破窗欞,落入廟外黑暗中。
“你!”沈傲大怒,正要追趕,老僧卻已擋在窗前,“千戶若執意要追,須得過老衲這關。”
沈傲咬牙道:“那就得罪了!”繡春刀化作一道寒光,直取老僧麵門。他身後的錦衣衛也一擁而上。
老僧不閃不避,雙掌合十,口中念念有詞。突然間,廟內燈火全滅,陷入一片漆黑。等沈傲重新點燃火折,老僧已不見蹤影。
“搜!”沈傲氣得渾身發抖,到手的鴨子竟然飛了。
而此時,陸清羽正跌跌撞撞地在林中奔跑。老僧那一掌看似凶猛,實則用上了一股柔勁,他並未受傷,反而借這一掌之力脫離了險境。但他心中疑雲重重:那老僧為何要救他?明教與青龍會又有什麼關聯?
正思忖間,前方傳來潺潺水聲。一條小河橫在麵前,河上有座石橋。橋頭立著個蓑衣人,頭戴鬥笠,手持魚竿,正在夜釣。
陸清羽警覺地停下腳步。深更半夜,在這荒山野嶺垂釣,絕非尋常百姓。
那釣者似乎察覺到他的存在,緩緩收起魚竿:“月黑風高,正是殺人的好天氣。”
陸清羽握緊劍柄:“閣下是敵是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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釣者轉過身,掀開鬥笠,露出一張俊朗的麵容,約莫三十出頭,眉宇間有股桀驁之氣:“青龍會,蕭月明。”
陸清羽鬆了口氣:“原來是蕭旗使。東西到手了。”他將木匣遞了過去。
蕭月明接過木匣,打開看了一眼,滿意地點點頭:“乾得漂亮。總舵主一定會重賞你。”他合上木匣,突然問道,“聽說你遇到了錦衣衛的追殺?”
陸清羽點頭:“僥幸脫身。還遇到了一個古怪的老僧...”他將破廟中的經曆簡要說了一遍。
蕭月明聽罷,臉色微變:“耳後有火焰印記?莫非是明教的‘焚天法王’司徒錚?他竟然還活著!”
“焚天法王?”陸清羽從未聽過這個名字。
蕭月明神色凝重:“三十年前,明教有四大法王,焚天法王司徒錚排名第二,武功僅在教主之下。明教覆滅後,都說他已經戰死,沒想到竟藏身在這黑鬆林中。”他頓了頓,意味深長地看著陸清羽,“他為何要救你?”
陸清羽搖頭:“我也覺得奇怪。”
蕭月明沉吟片刻,忽然笑道:“罷了,此事日後再查。當務之急是儘快將血玲瓏送回總舵。你在前麵帶路,我們連夜趕路。”
陸清羽應了一聲,轉身欲行。就在這一刹那,他心頭警兆突生!幾乎是本能地,他向前撲倒。
一道寒光擦著他的後背掠過,將他的青衫劃開一道口子。
陸清羽翻身躍起,難以置信地看著蕭月明:“你...為何殺我?”
蕭月明手中不知何時多了一柄軟劍,劍尖滴著血——方才那一劍雖然被陸清羽躲過要害,還是在他背上劃了一道傷口。
“因為你知道了不該知道的事情。”蕭月明冷冷道,“總舵主有令,取得血玲瓏後,所有知情者,格殺勿論!”
陸清羽怒極反笑:“好一個卸磨殺驢!蕭月明,你以為殺得了我嗎?”
“若是平時,或許不能。”蕭月明陰笑道,“但你方才惡戰一場,又中了沈傲一刀,實力大打折扣。更何況...”他拍了拍手,四周林中頓時閃出十餘道黑影,個個手持強弓勁弩,對準陸清羽。
“你早就布下了埋伏!”陸清羽心沉到穀底。
蕭月明得意道:“陸清羽,你確實是組織近年來最出色的殺手,可惜啊可惜,知道的太多,就是取死之道。”他揮手下令,“放箭!”
箭如飛蝗,從四麵八方射來。陸清羽長劍舞動,格開大部分箭矢,但仍有兩支射中他的大腿和肩膀。他悶哼一聲,踉蹌後退,已退到河邊,再無退路。
“蕭月明,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陸清羽咬牙道,突然翻身跳入河中。
蕭月明衝到河邊,隻見河水湍急,早已不見陸清羽蹤影。他臉色陰沉:“他中了三箭,又受了內傷,活不了多久。沿河搜索,生要見人,死要見屍!”
眾殺手領命,分散搜尋。
而此時在下遊不遠處,陸清羽掙紮著爬上岸。他失血過多,視線已經開始模糊。強撐著向前走了幾步,終於不支倒地。
昏迷前,他仿佛看到一雙繡花鞋向他走來...
等陸清羽再次醒來,發現自己躺在一張柔軟的床上。房間布置雅致,熏香嫋嫋。他試著動彈,卻渾身劇痛。
“彆動,你傷得很重。”一個溫柔的女聲響起。陸清羽轉頭,見是個二十出頭的女子,身著淡紫色衣裙,容貌清麗,氣質脫俗。
“這裡是...”陸清羽虛弱地問。
“這裡是百花穀,我是穀主蘇凝霜。”女子微微一笑,“你在河邊昏迷,我的侍女采藥時發現了你。”
陸清羽警覺地打量四周:“多謝姑娘相救。在下...陸清羽,是個行商,路遇劫匪...”
蘇凝霜掩口輕笑:“陸公子,你中的是軍中製式弩箭,身上的劍傷更是武林高手所為。行商?怕是沒那麼簡單吧。”
陸清羽神色一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