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成化年間,江西瑞州府有個破落書生姓莫名懷古,年過三十仍功名未就,平日靠在城隍廟前替人寫狀紙、抄文書度日。這年臘月二十三,天色陰沉得厲害,莫懷古收拾了筆墨正要回家,忽見廟前老槐樹下站著個青衫人,身影模模糊糊好似隔著層水霧。
先生留步。那人聲音飄忽不定,可否借筆墨一用?
莫懷古素來膽大,見這人形跡古怪也不畏懼,反倒鋪開紙硯:是要寫狀紙還是家書?
青衫人從袖中取出一卷發黃的冊子:煩請抄錄這份名錄,筆墨錢少不了你的。
莫懷古展開冊子一看,不禁倒吸涼氣。這哪裡是普通名錄,分明是陰司的生死簿!上麵密密麻麻記載著瑞州府各縣該勾銷的陽壽姓名,最後一行墨跡未乾,赫然寫著莫懷古,戊戌年臘月廿三歿。
這、這...莫懷古握筆的手抖得厲害。
青衫人幽幽道:我乃本地巡夜遊神,今日奉命勾取七十三人性命。先生若肯相助,或可...話未說完,廟外忽然傳來更鼓聲,青衫人麵色驟變,子時將至,我需先去城南拘魂,勞先生在此等候。說罷化作青煙散去。
莫懷古盯著那名錄冷汗涔涔,忽然抓過朱筆,顫巍巍將自己的名字從中勾去。正要撕毀紙頁,轉念又想:我這般行事與那些貪官汙吏何異?遂又添上自己姓名,卻在旁注小字:願以殘軀換得稚子生機。
卻說城南豆腐匠劉老實,這夜正守著病重的獨子落淚。忽見窗外飄進青衫人,鐵鏈嘩啦啦響:劉小兒,陽壽已儘,隨我走吧。
劉老實撲通跪倒:神仙開恩!我願替兒子去死!
青衫人冷笑:陰陽有序,豈容兒戲?正要鎖拿病童,懷中冊子突然發燙。取出一看,劉小兒三字漸漸淡去,旁邊浮現新注:父慈子孝,增壽一紀。驚疑間又見莫懷古名旁添了行朱批:舍身取義,當為判官。
三日後的深夜,莫懷古夢見青衫人去而複返,這次卻帶著紫袍判官。那判官將一支鐵筆遞與他:城隍司缺個掌案判官,你可願接任?
莫懷古驚醒,見枕邊果然擱著支烏沉沉的鐵筆。自此之後,他白日仍是落魄書生,夜裡卻化身陰司判官,鐵筆判案,朱砂定命。不出半月,瑞州府便傳出許多奇聞——苛待兒媳的惡婆婆突然癲狂自首;強占民田的鄉紳連夜退還地契;就連知府小舅子當街縱馬傷人的舊案,也因苦主枕邊出現血書狀紙而重審。
這日黃昏細雨霏霏,莫懷古正在簷下避雨,忽聽身後有人冷笑:莫先生好手段。回頭見是個戴鬥笠的枯瘦老漢,隻是陰陽有序,先生以生人判陰案,恐怕要惹禍上身。
莫懷古心中警覺:老人家何出此言?
老漢掀開鬥笠,露出半張潰爛的臉:三個月前你勾銷的七十二人裡,有個叫胡三的劊子手,可還記得?
莫懷古猛然想起那夜名錄上確實有個胡三,注著虐殺三十七人,當入刀山獄。當時他還特用朱筆加重刑罰。
那胡三是我侄兒。老漢陰惻惻道,他生前殺人無數,死後本該受刑,卻不該由你這陽壽未儘之人來判!今日老夫便要討教,你這判官做得做不得!
話音未落,老漢袖中飛出三道黑氣。莫懷古急揮鐵筆,空中迸出三點火星。雨幕中忽然竄出十餘個黑影,個個青麵獠牙,竟都是從地獄逃出的惡鬼。
莫懷古被逼到牆角,鐵筆狂舞:爾等既然逃出,何不速速投胎?
老漢狂笑:我們要借你的生魂還陽!鬼影重重撲來。正在危急時,街角傳來鳴鑼開道聲,但見八抬大轎逶迤行來,轎前燈籠寫著巡按禦史林。眾鬼見狀驚散。
轎簾掀處,走下方臉長髯的官員:本官昨夜夢見城隍托夢,說此地有陰陽之訟,特來查看。
莫懷古整衣相見,暗驚這林禦史額間竟有金光隱現。二人敘話間,忽有衙役慌慌張張來報:大人不好了!牢裡十幾個死囚昨夜暴斃,屍首都不見了!
林禦史沉吟片刻,忽然盯住莫懷古:先生可知其中蹊蹺?
當夜子時,城隍廟陰風慘慘。莫懷古與林禦史埋伏在神像後,忽見地麵裂開縫隙,鑽出胡三老漢。他身後跟著那些死囚屍身,個個眼冒綠光。
生人判官已受傷,趁今夜城隍赴天庭述職,正好奪他鐵筆!老漢獰笑著撲向莫懷古平日坐臥的草席。
突然廟中鐘鼓自鳴,林禦史躍出喝道:本官乃新任江西巡按,兼領陰陽巡察使!爾等惡鬼安敢造次!官袍翻處亮出赤金令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