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霜初降的清晨,母親總要在雞叫三遍前趕到村小學。我蜷縮在教室後排的稻草墊上,看她在結霜的黑板上練正楷。公社配發的粉筆硬得能在桌麵刻字,她便蘸著溫水寫,粉灰簌簌落在補丁摞補丁的藍布衫上,遠看像落了層會發光的雪。
"同學們把算盤拿出來。"母親用竹教鞭輕敲黑板,凍裂的虎口滲出細血絲。二十三個算珠聲此起彼伏,我的算盤第五排少了顆珠子,父親用泡桐木刻了個帶螺紋的替代品。窗縫裡鑽進的秋風卷起算盤上的榆錢,成了現成的教具:"李玄策,用二十三片榆錢加十七片榆錢。"
秋收時節教室常空半邊,母親就帶我們到打穀場上課。男生用樹枝在曬場寫生字,女生用稻草編"深挖洞,廣積糧"的字樣。老水牛慢悠悠嚼著反芻的草料,它的脊背成了我們描紅的田字格,牛虻在它尾巴甩動的弧線裡跳八字舞。
臘月裡最難熬。教室的土爐總嗆煙,母親讓我們跺著腳背書,二十六雙棉鞋踏出的節奏裡,她把自己的絨褲改成了護膝給關節炎最重的學生。我的石板凍得粘手,父親用邊角料做了個帶夾層的木套,中間塞上灶膛裡的草木灰,能暖一個時辰。
那日公社送來半筐凍梨當教具,梨皮上的冰晶在陽光下像撒了鹽。母親教我們挖去腐壞部分:"要像愛護眼睛一樣愛護集體財產。"我分到塊最甜的梨肉,包在作業本撕下的紙頁裡,等放學帶給父親嘗。紙上的"千萬不要忘記階級鬥爭"被梨汁洇濕,墨跡在舌尖泛起奇異的甜澀。
開春教室成了育苗室,我們就坐在麻袋上聽講。母親講《半夜雞叫》時,會計家的蘆花雞真在窗外打鳴,同學們笑得前仰後合。校長端來瓢發芽的土豆當算數教具,母親教我們辨認芽眼:"每個芽眼都是集體的希望。"我偷偷留了個三眼土豆,父親把它種在窗台的破瓦罐裡,說等結薯了給我做陀螺。
夏日暴雨最怕教室漏雨。母親讓我舉著搪瓷盆接水,水滴敲打盆底的聲音竟和屋簷水形成和鳴。父親連夜送來新刨的杉木板補屋頂,刨花落在我的生字本上,母親就勢教"屋"字的象形寫法。雨水順著杉木紋理在黑板淌出蜿蜒的痕,像幅會流動的水墨畫。
秋分那天公社派來放映隊,母親帶我們給銀幕架寫標語。父親用紅柳木做了特製支架,我攥著排筆刷標語,石灰水順著"提高警惕"的撇捺往下淌。放《地道戰》時我趴在幕布後,看見子彈洞穿的地方透出星星,恍若真的戰火點亮了夜空。
冬至前夜,母親在煤油燈下糊窗紙。我用算盤珠當鎮紙,看毛邊紙上的"備戰備荒"漸漸陰乾。父親雕了個帶格子的窗欞,說等開春教我認二十四節氣。寒風掠過新糊的窗紙,發出類似算珠碰撞的脆響,混著母親批改作業的沙沙聲,竟譜成支安眠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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