蟬鳴撕開溽暑的晌午,父親正用魚線給墨鬥換弦。我趴在門檻上給舊算盤塗桐油,算珠縫隙裡的陳年粉筆灰遇油化開,暈染成青石板上苔蘚的紋路。母親從公社領回半刀油光紙,正在裁成十六開的試卷,剪刀開合聲與蟬蛻爆裂的脆響此起彼伏。
暴雨來得出其不意。父親抄起竹笠往曬場跑時,曬席上的早稻已騰起白煙。我抱著麻繩捆紮的草簾子跟在後頭,雨點砸在脊梁上竟有穀粒脫殼的力道。會計家的收音機在雨幕裡嘶吼"龍口奪糧"的社論,母親帶著學生用課本壓住翻卷的曬席邊角,作業本上的紅對勾在泥水裡洇成朵朵殘梅。
"抽水機卡殼了!"保管員踩著泥漿衝進倉庫。父親抹了把臉上的雨水,從褲兜掏出雕滿刻度的小木楔——那是去年補犁鏵剩下的邊角料。他半截身子浸在排水渠裡,木楔卡進齒輪的瞬間,鏽水順著胡茬往下淌,在雨衣前襟繪出幅抽象的鐵鏽地圖。
我舉著馬燈照亮時,發現渠壁的苔蘚竟在暗處發熒光。母親把試卷頂在頭上當傘,用紅鋼筆在浸濕的記分冊上補寫學號,墨跡被雨水衝淡成粉色的溪流,蜿蜿蜒蜒漫過"教育要革命"的標題。父親修好的抽水機突突轟鳴,驚飛了藏在稻垛裡的白鷺,它們掠過積雨雲的姿態像極了母親批改作業時揮動的紅筆。
三伏天的夜悶得像蒸籠。父親在月光下改製風車,把去年秋收的蘆花紮成扇葉。母親讓我用漿糊把蟬蛻粘在竹篾上,製成會發聲的節氣教具。我們偷喝了給公社招待所準備的酸梅湯,陶罐內壁凝著的水珠滾進算盤珠的凹槽,竟成了現成的算珠潤滑劑。
公社大喇叭突然播起緊急通知時,我們正在給風車試裝滾珠軸承。父親聽說是要抽調木匠去修水庫涵洞,反手把墨鬥塞進我懷裡:"玄子替爹去大隊畫線。"我攥著還帶體溫的墨鬥走在田埂上,發現墨線在月光下竟泛著藍瑩瑩的光,像條遊走在稻穗間的銀河。
涵洞裡的水汽把鬆木漲得發亮。我學著父親的樣子彈出墨線,水珠順著線槽滾落,在青磚上留下蝌蚪狀的印記。守閘的老漢用煙袋鍋指點方位,煙絲明滅的光點與我的墨鬥遙相呼應,恍若星子墜落人間。母親打著手電來送飯,鋁飯盒裡的南瓜粥混著鬆香,喝到最後竟嚼到片木靈芝——定是父親偷偷塞進來的。
暴雨再臨那夜,涵洞傳出詭異的嗚咽。父親讓我騎在他肩頭檢查泄洪口,我的手指觸到團綿軟的活物——竟是窩剛睜眼的狸花貓。母親解下頭繩給小貓當項圈,父親用邊角料釘了隻能浮水的貓窩。洪水衝走我們午飯的飯盒,卻在洄水灣留下塊雷擊木,焦黑的紋路活脫是幅微型山水畫。
立秋前夜,涵洞頂的探照燈引來成群的蜉蝣。母親帶學生來寫觀察日記,作文紙上落滿蟲翅的磷粉,在月光下像撒了碎鑽。父親用蘆葦杆教我測流速,我們放的木哨子順流而下,經過村口時驚起串犬吠,竟和遠山傳來的鬆濤合成支自然的交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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