蟬蛻在窗欞上裂開最後一道縫時,我終於領到了屬於自己的課本。母親用公社獎勵的藍布染了身製服,薯莨汁的酸澀味裹著陽光曬進纖維裡,混著油墨香竟成了新學期的味道。父親用泡桐木打了張帶凹槽的課桌,特意把桌麵刨成三十度傾角——他說這樣接粉筆灰最穩當。
開學禮的銅鑼響時,我的布鞋正卡在門檻青苔上。父親往我兜裡塞了把烤南瓜子,母親用紅繩把三支鉛筆綁成束,繩結處綴著去年涵洞撿的蜉蝣翅。二十七個新生擠在祠堂改的教室,梁上"農業學大寨"的褪色標語下,新糊的報紙正連載《金光大道》。
"李玄策,上來領課本。"母親的聲音在祠堂穹頂打了個旋。我摸著牆上的功德碑往前走,那些刻著先祖名的凹痕成了現成的盲文。新課本包著父親用化肥袋改的書皮,封底印著"計劃供應"的藍章被剪成平行四邊形,正好遮住我磨破的袖口。
算術課教打算盤,我的舊算盤在課桌下格格不入——九排算珠裡摻著四顆木雕、兩枚銅錢、一個子彈殼。母親邊講進位法邊幫我調算梁的鬆緊,鬆香末落在課本上,把"大批促大乾"的標題粘成了立體浮雕。同桌的會計閨女掏出上海產塑料算盤,珠子的哢嗒聲像在嘲笑我的寒酸,直到她的算珠卡進裂縫,父親雕的子彈殼倒成了最順手的挑針。
課間操時間,我們在曬場邊練隊列。體育老師用炮彈殼當哨子,吹出的哨音總帶著鐵鏽味。父親用自行車鏈條給我做了個旋轉響鈴,轉起來能甩出個渾圓的聲波,把女生跳皮筋的兒歌都圈在裡麵。校長端著搪瓷缸過來訓話,缸身上"先進工作者"的紅字正映在我彆著蜉蝣翅的衣領上,像蓋了枚流動獎章。
自然課教嫁接技術,母親帶我們到祠堂後的古槐下實操。我握著父親打的黃銅芽接刀,刀柄上纏的麻繩還帶著船槳的桐油味。會計閨女把月季芽插反了方向,我偷偷用刀尖幫她調轉,汁液染紅了課本裡的"人定勝天"插圖。母親舉起我的嫁接成果,說傷口包紮的稻草繩結有父親打船纜的風範。
放學時暴雨突至,父親舉著蓑衣在祠堂口接我。課本夾層裡藏著母親寫的"注意坐姿"紙條,被雨水洇成朵藍蓮花。我們踩著水窪往家跑,我的塑料涼鞋帶突然斷裂,父親抽出鋼筆上的彈簧卡扣應急,金屬片在腳背上壓出個淺淺的"永"字——那是母親昨天教的生字。
夜雨漲了河溝,母親在油燈下給我補書皮。父親用涵洞撿的雷擊木削了套直尺,木紋裡的閃電痕恰好標著厘米刻度。我的鉛筆在作業本上畫出第一個工整的"秋"字時,祠堂梁上的麻雀驚飛一片,撲棱聲混著遠雷,仿佛天地都在為這橫豎撇捺喝彩。
下集預告:
第十二章紙鳶誤1976年霜降)
霜打過的狗尾草還蜷著身子,我的鉛筆頭已能完整描紅"霜"字。母親用蠟紙刻的田字格試卷上,父親偷偷在頁眉畫了隻戴眼鏡的蟋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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