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灘蘆葦蕩騰起青霧時，八歲的李小滿正趴在渡船甲板上拓印龍紋雕花。他腕間的銀鈴鐺浸了江水，在宣紙上滾出串月牙狀水痕。李玄策彎腰拽弟弟衣領時，瞥見褪色的龍睛處嵌著半枚銅釘——正是父親那柄解纜斧上遺失的七星釘。
祠堂天井的羅漢鬆突然枯了半邊。老周提著桐油桶來刷漆，七枚銀鐲磕碰樹乾的聲響驚飛簷下燕群。李小滿蹲在樹根處玩螞蟻，忽將蜜餞渣擺成北鬥狀。老工匠渾濁的瞳孔猛地收縮，刮刀在樹皮刻下道閃電紋——與弟弟昨日在江灘畫的水波紋形成陰陽魚圖案。
糧站新到的東北大豆堆裡混著幾粒青瓷殘片。李玄策篩糧時，發現碎瓷內壁刻著顧氏船幫的暗記。陰影裡傳來窸窣聲，八歲弟弟正用竹簽在豆堆上寫算術題，歪扭的"7+3"竟與船幫賬簿某頁的貨損數相同。顧昭明的咳嗽聲突然響起，他彆在襟口的銅鋼筆帽反射陽光，在糧囤投下個鑰匙形狀的陰影。
暴雨前的悶熱讓蟬鳴都失了氣力。李小滿鑽進祠堂供桌下逮蛐蛐，後腦勺撞開塊活動地磚。暗格裡躺著支纏滿水藻的銅鞘匕首，刀柄纏繩褪成灰白色——正是父親當年係在羅盤上的那截纜繩。八歲孩童的虎口被銅鏽割破，血珠滴在刀鞘龍鱗紋上，竟滲進金屬化作朱砂色。
白露那日，鎮上來了個鋦瓷匠。他挑著擔子經過祠堂時，擔頭晃蕩的紫銅鈴突然啞了聲。李小滿正蹲在門檻舔麥芽糖，糖絲垂落處，鋦匠補碗用的金絲在青磚縫拚出個"顧"字。當夜，李玄策發現弟弟枕頭下壓著片青瓷碗底，鋦釘排列的形狀恰似糧站賬簿缺失的那頁頁碼。
江心洲的沙地裡冒出簇簇鬼針草。李玄策攥著弟弟拓印的龍紋圖紙比對沉船，發現龍須末端多出道刻痕。八歲孩童突然指向淺灘："二哥看！水裡有爹爹的算盤珠子！"波光粼粼處，五顆檀木珠正隨潮水起伏，每顆都刻著顧氏船幫不同年份的暗碼。
子時梆聲驚起夜鴞。李玄策摸到祠堂偏殿時，老周正用銀鐲刮取梁柱上的白蟻巢。蟲屍簌簌落地，竟在月光裡聚成個箭頭，直指供案下青磚的裂縫。李小滿夢遊般從耳房晃出來，手心攥著的雄黃粉漏進磚縫，嗤地燃起幽藍火苗——二十年前封存的船幫密信在焰光中現出"螟蛉渡厄"四字朱砂批文。
秋分祭祖當日，顧昭明贈給李小滿的青銅孔明鎖突然自行解體。八歲孩童蹲在祠堂門檻擺弄零件，銅片碰撞聲驚飛梁間燕。李玄策俯身收拾時，發現鎖芯藏著半片魚形玉璜——與父親失蹤那日佩戴的玉佩裂口嚴絲合縫。秋風穿堂而過，供案上的長明燈突然爆出燈花，將弟弟拓印的龍紋圖紙燒出個鎖孔狀的洞。
深夜漲潮時分，兄弟倆被江心傳來的金鐵交鳴驚醒。李小滿赤腳奔向窗邊，腕間銀鈴震得窗紙簌簌作響。對岸礁石群中，顧昭明的青竹傘倒插水中，傘骨轉動的頻率竟與二十年前沉船桅杆折斷的節奏完全一致。江底泛起詭異的靛藍色熒光，照亮了那艘腐朽商船殘骸上完整的顧氏龍紋圖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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