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堂風卷著榆錢撲進堂屋時,鐵盒突然彈開。泛黃的信箋雪片般飛散,有一張正落在李念墨的苜蓿湯碗裡。女童撈起信紙,借月光辨認著洇開的字跡:1953年4月7日,於鐵原......
這是二伯給長庚爺爺的回信。方清墨突然輕呼。她腕間的銀鐲碰著青瓷碗,發出清越的顫音。火光映出信紙背麵的速寫:戴圓框眼鏡的軍人正在坑道裡拉手風琴,琴箱上擺著個凍土豆雕成的燭台。
李玄策的指尖撫過戰鬥間隙四個字,突然聽見鋼板琴般的叮咚聲。二十歲的某個夏夜,二伯就是用這樣的語調講述鐵原阻擊戰:我們在坑道裡建了冰棱劇場,用炮彈皮磨成反光鏡,收集照明彈的光來讀書......
銅鈴又響,這次帶著奇特的共鳴。眾人抬頭望去,鈴舌上不知何時纏了根暗紅色的線頭——正是李月竹當年係平安符用的朱砂線。李玄柏突然起身,從鐵盒底層抽出個藍皮筆記本,封麵上戰地文藝創作手冊的字跡被血跡染成褐色。
五二年元旦,二伯在敵機轟炸間隙寫了這個。他翻開脆硬的紙頁,某頁夾著的鬆針突然簌簌掉落,看這段:用美軍傳單背麵謄寫樂譜,墨水瓶需貼身保溫,否則三分鐘就會結冰......
李念墨忽然指著牆上的《長津湖雪霽圖》:這個伯伯在吃雪嗎?眾人轉頭,發黃的照片裡,二伯正捧起積雪往嘴裡送,身旁的彈藥箱上擺著半塊印有俄文的巧克力。照片邊緣注著:文工團用《喀秋莎》與蘇軍偵察隊換給養。
三更梆子響過時,李玄鬆從灶膛扒出個焦黑的陶罐。敲開硬殼,酸辣氣息混著硝煙味直衝鼻腔——竟是二伯在前線醃了五十二年的辣白菜。
上甘嶺坑道最艱難時,二伯把《白毛女》劇本裁成卷煙紙。他撕下一片暗褐色的菜葉,葉脈間還嵌著未褪淨的油墨,戰士們傳著抽文化煙,煙灰要留著給宣傳畫上色。
銅爵再次注滿,酒液表麵浮起細碎冰晶。李玄策看見二十五歲的二伯趴在坑道裡,就著炮彈爆炸的閃光抄錄《戰爭與和平》。他的鋼筆尖凍在瓶口,便咬破手指用血水書寫,最後昏倒在油印機旁,懷裡還抱著剛印好的《坑道快報》。
有次演出到半途斷糧,二伯拆了《斯大林格勒保衛戰》海報熬麵糊。李玄林突然大笑,震得房梁落下積塵,他說海報上的坦克鋼灰色正配炒麵,就是朱可夫元帥的眼神老往粥裡掉......
月光忽然暗了一瞬。李念墨懷裡的三花貓突然竄上供桌,撞翻了盛酒的青瓷碗。酒液蜿蜒流過桌縫,恰浸潤了某張信箋的落款——1953年7月26日,於開城。那個停戰前夜,二伯正在板門店用口琴吹奏《平壤之夜》,琴聲裡混著三十裡外炮彈的悶響。
啟明星亮起時,李玄策忽然走向西廂房。榆木櫃最深處,藏著二伯轉業時贈他的凍土豆項鏈——用美軍炮彈引信改造的吊墜裡,封存著長津湖的雪粒。
銅鈴又響,帶著奇異的震顫頻率。鐵盒中飄出最後一張信紙,正落在李念墨的發辮上。女童就著晨光輕聲念誦:今晨在交通壕拾得楓葉一片,忽憶故園霜色......
三個哥哥的酒杯同時頓住。1952年深秋的那個午後,二伯就是在這樣的楓葉上寫下絕筆詩,將葉片塞進準備發起衝鋒的戰士口袋。那顆子彈最終擊穿了詩稿,卻恰被銅製煙盒擋了彈道。
其實當年拚酒......三哥突然嗤笑,缺了半邊的耳垂在曦光中發亮,二伯悄悄給你的酒爵抹了醒酒膏。不然你以為能撐過三哥那壇高梁燒......
笑聲驚飛梁間雨燕。二十年前的月光重新灑落:十九歲的李玄策醉倒在曬穀場,懷裡緊抱著二伯的藍皮本,封底燙金的五角星抵著他砰砰作響的心臟。那時誰也沒注意,老梨樹的斷枝處正萌發赤色新芽,像極了二伯筆記本裡夾著的上甘嶺楓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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