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霧漫過391高地時，李長河正用刺刀挑開凍硬的罐頭。鋁皮上凝結的冰珠滾落戰壕，在染血的積雪裡砸出細小孔洞。他忽然想起二十年前那個清晨——二伯的銅哨墜子硌著脖頸，在祠堂青磚上給他示範匍匐前進的要領。
報告！通信兵小王裹著白布鬥篷滑進掩體，睫毛上的霜花簌簌掉落，三號觀察哨傳回消息，東南坡有履帶印。沾滿油汙的布口袋裡，五顆不同口徑的彈殼排成箭頭狀——這是二伯教過的偵察暗語，標著敵軍坦克的推進方向。
李長河摸出懷裡的黃銅口琴，在琴孔間排列的彈片突然開始顫動。1951年冬，二伯在臨津江畔就是這樣用口琴聲模擬敵軍引擎頻率，此刻琴片震動的幅度正與履帶印間距吻合。
作戰會議在反斜麵坑道召開。馬燈搖晃的光暈裡，五連長老曹用刺刀尖蘸著雪水畫示意圖：東側鬆林有三十七個新彈坑，呈倒三角陣列......刀尖突然頓住，雪地上浮出個模糊的十字架輪廓——是二伯當年教他們識彆美軍空投補給點的標記。
李長河解下綁腿，抽出張泛黃的綢布地圖。這是大姑李長娟用七種絲線繡成的等高線圖，暴雨夜能根據絲線膨脹程度預判山洪走向。他指尖拂過391高地的赭色絲線，突然觸到個硬結——線頭裡纏著片未爆的雷管碎片，1953年停戰前夜的雷區布置圖殘頁。
讓炊事班把辣椒粉裝進迫擊炮照明彈。他忽然抬頭，眼底映著地圖上暗紅的辣椒標記——這是二伯在第四次戰役發明的土法子，西南風三級，揚塵能覆蓋二道防線。
暮色降臨時，敵軍的第一發燃燒彈擊中七號哨所。李長河縮在貓耳洞裡，聽著鋼盔被流彈擊中的叮當聲，忽然摸到洞壁某處凹陷——有人用刺刀刻了串朝文數字，旁邊畫著個咧嘴笑的人頭。
是二伯！通信兵突然指著刻痕下的1952.10.25。那個深秋的夜晚，二伯帶著文工團在此處坑道演出，刻痕記錄著當日擊落的敵機數量。小王突然發現刻痕邊緣沾著片暗褐色的東西，竟是半塊風乾的橘皮——當年戰士們輪流含著的潤喉片。
爆炸聲忽然密集。李長河抓起電話搖柄，聽筒裡卻傳來詭異的沙沙聲。他猛然扯斷話線，從懷裡掏出二伯留下的鷹骨哨——三長兩短的哨音刺破硝煙，東側山坡立刻亮起七盞馬燈，擺出暫停炮擊的國際信號。
子夜時分，衛生員抬著擔架衝進指揮所。傷員棉衣裡突然掉出本浸血的筆記本，紙頁間夾著片楓葉標本——葉脈間1953.5.7的墨跡已暈染成淡紫色。李長河翻開本子，看見某頁畫著用美軍鋼盔煮雪水的示意圖，空白處密密麻麻記著戰士們的家鄉話。
擔架！東北角需要擔架！嘶吼聲從坑道深處傳來。李長河摸到傷員腰間彆著的銅酒壺，壺底刻著上甘嶺三個篆字——這是二伯用炮彈殼改的烈酒容器，此刻殘留的液體正隨爆炸震動泛起同心圓。
他突然想起月竹姑書信裡的叮囑：凍傷切忌火烤，要用體溫化雪水敷。扯開急救包，裡麵竟有包用《戰地快報》包裹的草藥，鉛字印著二伯寫的戰地救護三字經。
黎明前的炮擊格外猛烈。李長河伏在觀察孔前，望遠鏡片突然蒙上白霜——這是氣溫驟降的征兆。他摸出貼身口袋裡的懷表，表麵玻璃裂著蛛網紋，分針永遠停在1953年7月27日22時17分。
準備白刃戰！隨著最後一聲炮響，陣地上響起此起彼伏的銅哨聲。李長河的刺刀挑開手榴彈箱，發現木板內側刻著幅簡易地圖——正是二伯當年帶他們演習的迂回路線，用彈殼燒焦的痕跡標注著機槍死角。
衝鋒號響起時，他忽然看見戰壕拐角處插著支口琴。銅製的琴身布滿彈痕，卻依然倔強地反射著晨光。琴孔間卡著片楓葉，葉脈的走向與月竹姑繡製的等高線驚人相似。
當第一縷陽光刺破硝煙，李長河在望遠鏡裡看見敵軍陣地上豎起的白旗。旗杆是半截十字架，旗麵用血寫著，邊緣的褶皺與二伯日記裡夾著的投降書如出一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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