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慧脖頸上的珍珠泛著冷光,像嵌在雪堆裡的碎玻璃。李月竹低頭盯著自己磨破的解放鞋,鞋尖粘著團發灰的棉絮——那是今早從周慧真絲圍巾上摘下來的次等貨。
按俄標抽檢三次都合格了。她把質檢單往工作台上一拍,沾滿棉塵的睫毛顫了顫。
周慧摘下玳瑁眼鏡嗬氣擦拭,珍珠項鏈在鎖骨處晃出一道銀弧:日本客商要求jis標準,棉結數不能超二十。鋼筆尖戳著報告單上的紅圈,你查的這批有三十七個。
車間天窗漏下的陽光突然刺眼。李月竹盯著對方領口鬆脫的第二顆紐扣,玫紅色唇印在米色真絲布料上暈開,和上周五廠長夫人衝進辦公室時摔碎的口紅膏體一模一樣。
鍋爐房的鐵門在身後吱呀合攏。李月竹把耳朵貼在鏽蝕的排氣管上,港商生硬的普通話裹著廠長醉醺醺的笑聲傳來:周小姐驗貨太較真...今晚鹿鳴春擺酒賠罪...
她咬碎含化的水果糖,玻璃紙在掌心蜷成帶刺的球。父親臨終前攥著的葡萄糖瓶子突然在記憶裡炸開,那年護士也是這樣捏著賬單說:國產青黴素和進口的差三倍價。
慧慧就愛裝清高。廠長的嘟囔混著管道裡老鼠的吱吱聲,在她耳膜上鑽出無數血洞。
暴雨砸在鐵皮屋頂的聲響像一萬台紡機轟鳴。李月竹把複檢報告推過廠長辦公桌,食指在棉結超標數據欄輕敲:按周組長的標準,這批貨全得燒了。
廠長金絲眼鏡滑到鼻尖:小周畢竟跟了我五年...
嫂子昨天在聯營公司挑了三條狐狸毛圍巾。她忽然笑出聲,指甲摳著桌沿掉漆的紅星圖案,要是有人把鹿鳴春的茅台菜單寄給紀委...
鋼筆尖在調崗申請書上洇出墨團,像極了她昨夜在周慧更衣櫃發現的孕檢單上的淚漬。窗外的防汛橫幅被狂風撕開一角,眾誌成城城字正垂死掙紮。
更衣室的黴味混著漂白粉的灼燒感。李月竹的裁布剪刀懸在晾衣繩上方,周慧的真絲襯衫領口繡著朵帶露珠的牡丹——和隔壁老王死時蓋的那床被麵一樣針腳細密。
刺啦——
裂帛聲驚飛窗外麻雀。她看著牡丹花瓣在漂白水漬裡蜷縮成死胎模樣,鏡子裡的自己竟露出廠長摟著周慧灌酒時的表情。走廊傳來腳步聲時,她抓起染血的棉紗按在掌心,疼得笑出了眼淚。
財務科的鐵柵欄把暴雨割成碎片。李月竹彈了彈煙灰,看廠長在泥濘裡深一腳淺一腳地追防汛車。
周組長在庫房吞了安眠藥...新來的會計小張盯著她腳上的鱷魚紋皮鞋,那是用第一次克扣的防汛款買的。
煙頭按滅在調崗通知書上,因重大失誤降為擋車工的字樣在焦痕裡扭曲。玻璃窗上的雨痕像無數道珍珠項鏈,她伸手去抓,卻隻觸到冰涼的鐵柵。
李科長,這是周慧托我轉交的。門衛老頭遞來個紮紅繩的布包,裡頭躺著那串斷線的珍珠,最大那顆刻著1997.7.1香港回歸紀念。
防汛車的鳴笛刺破雨幕。李月竹突然瘋狂撕扯珍珠項鏈,尼龍線勒進指縫滲出鮮血。一顆珠子滾進下水道縫隙的刹那,遠處傳來防汛堤潰決的轟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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