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防汛模型要數學係幫手，卻偷藏我的槐花。方清墨用棉簽蘸著蜂蜜水，在丈夫乾裂的唇上畫出一朵荷花，女兒昨夜問，荷花怎會開在演算紙上？
呼吸機規律的聲響裡，監護儀屏幕倒映著古籍室的老窗欞。李玄策右手無名指突然顫動，夾著的血氧儀泛起1988年的夕照，在他鼻梁拓下青銅器紋的暗影。
那天斜陽把你的補丁照得透亮。她解開丈夫病號服袖扣，露出小臂淡青的針孔，機油味混著槐香鑽進《水經注》殘卷，洇得北魏的河道都泛起油花。
女兒念墨在角落拚七巧板，青銅碰撞聲驚飛輸液架上的麻雀。方清墨看見雀影掠過丈夫的眼瞼，恰似當年白鴿撲棱的翅尖掃過《九章算術》。
你推來的演算紙畫著歪扭荷花。她忽然攥緊李玄策的手腕，我耳後的真花蔫了，紙上的墨痕卻越泡越濃。心電圖的波紋突然湍急如洛水汛期，她望見丈夫喉結滾過三朵浪花。
念墨踮腳給父親調整鼻氧管，青銅吊墜從領口滑出，正落在李玄策當年觸碰槐花的位置。方清墨突然看清那吊墜是防汛哨熔鑄的荷花，銅瓣間還嵌著演算紙的纖維。
你喉結動第三次時，晚自習鈴驚得白鴿撞窗。她笑著翻開丈夫掌心，用碘伏棉簽描摹當年汗濕的紋路，我鬢角槐花落在你虎口繭上，倒比防汛模型裡的銅片更燙手。
窗外飄進槐花香，監護儀突然發出1998年洪峰過境時的警報頻率。方清墨將耳朵貼向丈夫胸膛，聽見他肋骨間回蕩著二十年前的鴿哨，混著古籍室老掛鐘的齒輪咬合聲。
防汛模型要算三十二處支流交彙角。她突然舉起女兒的手，念墨這道掌紋，和你當年畫錯的水力梯度線一模一樣。青銅七巧板在床頭震顫，拚出的字缺了最後一橫。
李玄策的眼球在眼皮下劇烈轉動，仿佛在追著1988年的鴿群。方清墨蘸著生理鹽水，在他手背畫出洛河與黃河交彙的銳角：你說這角度像不像我側臉？結果把防汛沙盤衝垮半邊。
念墨突然翻開母親舊筆記，泛黃的演算紙飄落病床。方清墨拾起那張畫著荷花的紙，發現背麵洇著槐花汁液寫的微分方程——墨跡暈染處，正是李玄策中山裝第二顆紐扣的形狀。
模型塌了你就拆防汛板來補。她捏了捏丈夫的耳垂，青銅片鑲在《水經注》封皮上，倒成了最妥帖的書簽。呼吸麵罩突然蒙上霧氣，凝成古籍室窗欞的冰花紋。
女兒指著監護儀驚呼：爸爸的心跳在畫荷花！方清墨望去，那起伏的波形果真勾勒出1988年的並蒂蓮——一瓣是機油染的黃昏，一瓣是槐香浸的暮色。
後來你偷防汛材料給我煨槐花粥。她突然笑出淚來，搪瓷缸底的銅鏽，比中藥鋪的煆牡蠣還補血。李玄策的指尖突然抽搐，在床單上劃出洛河故道的曲線，終點連著女兒拚到一半的七巧板。
念墨將青銅荷花貼在父親太陽穴，金屬竟漸漸滲入皮膚。方清墨慌忙去擦，卻抹開一簇帶著機油味的槐花瓣——正是當年隨演算紙飄進防汛模型的那朵。
其實我早看見荷花邊藏著字。她將丈夫的手按在自己鬢角，清墨如水四個小篆，洇得比防汛警報還急促。心電監護突然轉為河床斷麵圖，她看見1988年的夕陽正在丈夫瞳孔裡沉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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