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清墨將褶皺的三角函數紙鶴塞進李玄策病號服口袋時，窗外恰好滾過悶雷。監護儀藍光映著紙鶴翅膀上的公式，sin2θ+s2θ=1的墨跡洇開，像極了三十年前暴雨在計算紙上暈染的星空。你總說這公式比情詩永恒。她撚平紙鶴尾翼的折痕，恍惚聽見1989年的雨聲正穿透時光，敲打著icu的防菌簾。
那天你搶我《機械原理》當傘，淋透的書頁在雨披裡蒸出霧氣。方清墨將丈夫的手掌攤開在消毒水味裡，指尖劃過他掌心的老繭，油墨順著雨水爬滿你後背，黃銅紐扣在閃電裡亮得刺眼，倒比現在這些監護儀指示燈還灼人。
李玄策的睫毛突然顫動，方清墨笑著拭去他眼角的分泌物：就像當時雨珠掛在你的睫毛上，你說要給我演示三角函數測雨量。她掀開床尾棉被，露出丈夫腳踝淡青的靜脈，你踹課桌腿震落的牆灰，可比現在這些輸液貼白多了。
雷聲碾過住院部樓頂時，方清墨突然攥緊被單：聽！多像那年牆皮剝落的聲響。她將丈夫的掌心貼在自己頸側，你改錐刻公式那會，我頸動脈跳得比現在監護儀還快。蒼老的手指撫過她皺紋，恍如當年雨珠滑過自習室牆上的洛倫茲方程。
牆灰簌簌落在我們頭頂，露出時的標語殘跡。她蘸著碘伏在護理記錄本勾畫，知識越多越反動的朱砂字，正壓著你刻的麥克斯韋方程組。藍黑墨跡在紙上蜿蜒，你突然用改錐尖挑開我粘在額頭的濕發，冰涼的金屬頭激得我打了個顫。
夜雨拍打窗欞，方清墨旋亮應急燈：那晚你拆了五支手電筒做光源，電池液把白大褂染得斑駁。昏黃光暈裡，她比劃著當年積水漫漲的速度，水麵浮著你給我補的高數筆記，傅裡葉級數在水紋裡舒展成銀河。
李玄策的呼吸突然急促，方清墨將聽診器貼在他心口：就像我聽見你心跳撞破雨聲那刻。金屬聽頭滑過肋間舊疤，你把我拽進課桌底時，改錐頭劃破襯衣留下的傷，現在摸著比紙鶴翅膀還薄。
淩晨的閃電劈開雲層，方清墨突然指向天花板黴斑：看，多像咱們畫的心電圖！她翻開泛黃的《機械原理》，扉頁上兩道碳素筆跡在雨漬中糾纏，你刻的波動方程遇見我補的p波，竟在閃電裡拚成個心形。
雨聲中混著藥瓶碰撞的叮當，她忽然笑出淚花：你非說粉筆頭是諾亞方舟，放它們在積水裡碰頭。棉簽蘸著生理鹽水描畫丈夫唇紋，兩隻紙船撞碎時，你突然握住我畫圖的右手，鉛筆芯地斷在麥克斯韋妖的漩渦裡。
最響的炸雷劈來時，你把我劉海彆到耳後。方清墨撚著丈夫耳垂的老年斑，粉筆灰混著雨水凝成白霜，倒比現在這些呼吸機管路乾淨。她忽然掀開病床隔簾，月光混著走廊燈撲進來，當年應急燈照亮的雨簾中，你的瞳孔裡沉著整片電離層的光。
監測儀發出規律蜂鳴，她將紙鶴翅膀上的公式對準光斑：現在這道sin2θ+s2θ=1，還是當年你刻在牆上的救命符呢。紙影投在李玄策凹陷的腮邊，像極了雨夜他側臉鋒利的輪廓。
晨光刺破雲層時，方清墨從帆布包掏出個玻璃瓶。兩隻粉筆頭在福爾馬林液裡懸浮，三十年光陰凝固了它們相碰的瞬間。當年你說要存到金婚紀念日，她晃動瓶身激起細碎氣泡，現在倒泡成了琥珀。
護士換藥時帶進穿堂風，方清墨慌忙按住飄起的護理記錄：小心！這紙脆得就像當年浸透的演算紙。她忽然指著輸液架陰影，看，多像雨夜裡那張被我們折成避雷針的圖紙，鐵絲尖還挑著你給我綰發的鉛筆。
消毒水味漸濃時，方清墨貼著丈夫耳畔哼起跑調的《國際歌》：你改錐刻公式時哼的就是這調子，跑調跑得雷公都劈歪了。她忽然捏住他無名指，當時你手抖得握不住改錐，卻在我畫完心電圖最後一筆時，突然攥緊了我的腕表帶。
心電監護突然出現波動，方清墨將紙鶴翅膀塞進丈夫指縫：抓緊嘍，這次咱們不躲雷暴，慢慢走回陽光裡。紙鶴公式上的墨跡在晨曦中舒展，恰如當年暴雨衝刷過的牆麵，那些公式與愛意終究穿透時光，在泛黃的記憶裡站成永恒坐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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