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五點十七分，防空洞鐵門上的冰棱發出細碎開裂聲。李玄策在行軍床上猛然睜眼，喉間泛起的血腥氣混著藏藥苦香，像把生鏽的刀片在氣管裡來回刮擦。他摸索著扯開汗濕的棉質襯衣，鎖骨下方三十九道梅花紋正泛著詭異的磷光，如同冰層下湧動的暗火。
哢嗒——
床頭懸掛的青銅鈴鐺突然自鳴，驚得岩壁縫隙裡冬眠的盲蛛簌簌墜落。李玄策抓起枕邊的虎頭手電，光束掃過洞頂鏽跡斑斑的通風管時，瞥見妻子三天前用口紅畫的標記——那抹褪色的玫瑰紅正指向東南方，是凍土研究所的方位。
滋...滋滋...
牆角的老式電報機突然吐出一截紙帶，李玄策赤腳踩上結霜的水泥地，腳踝處的舊傷讓他踉蹌著撞翻了搪瓷臉盆。冰水順著銅管滴落的聲響裡，他分明聽見女兒念墨十六歲那年的笑聲——那年她第一次破譯家族密碼，用冰糖葫蘆在雪地上畫出甲骨文字。
紙帶上的摩爾斯電碼帶著加州陽光的溫度：
「爸，三維模型已傳至媽研究所主機，紅杉標本年輪第七圈有暗紋，務必用紅星二鍋頭浸泡。——墨」
李玄策摸索著按下床頭銅鈴，洞頂懸掛的青銅渾天儀應聲轉動。黃銅齒輪咬合聲驚醒了寄生在儀軌間的苔蘚孢子，細碎的熒光綠粉末如星塵般飄落。加州的晨光穿透儀器鏤空星圖，在潮濕的岩壁上投射出扭曲的光斑——那是女兒實驗室的實時影像，轉基因地衣在液氮白霧中舒展菌絲，與防空洞牆縫裡的青苔脈絡悄然重合。
爸，看第七號培養皿！
念墨的聲音突然從渾天儀內部傳來，帶著實驗室特有的金屬回響。李玄策仰頭望著搖晃的投影，鎖骨處的梅花紋驟然收縮成針尖大小。在儀器投射的藍光中，他看見女兒戴著乳膠手套的指尖正拂過培養皿邊緣，那裡嵌著片指甲蓋大小的青銅殘片，蝕刻的雲雷紋與防空洞某處裂痕如出一轍。
岩縫滲出的冰水在搪瓷盆裡敲出清越的節奏，李玄策裹緊軍大衣蹲坐在藤椅裡。妻子三天前送來的雙層保溫飯盒泛著冷光，最底層的紅燒肉凝結出五瓣梅形狀的油脂——這是方清墨特有的擺盤習慣，二十年前新婚夜，她曾在四合院的煤球爐邊哼著《紅梅讚》，用豬油在粗瓷碗裡擺出同樣的圖案。
鋁製飯勺刮過保溫層內壁時發出銳響，貼著老乾媽標簽的u盤應聲掉落。李玄策嗬著白氣掰開塑料外殼，芯片表麵用微雕技術刻著朵冰裂紋五瓣梅——這是妻子在凍土研究所發明的加密方式，每道裂紋都對應一組地溫數據。
玄策，唐古拉山口的凍脹丘...
恍惚間他聽見去年深秋的電話，妻子哽咽的聲音混著實驗室儀器的蜂鳴。那天她剛解剖完異常凍脹的冰芯樣本，顯微鏡下浮現出與家族詛咒同源的梅花狀菌斑。此刻u盤插入改裝過的牡丹牌收音機，電子管屏幕亮起的藍光裡，青藏鐵路沿線的地溫曲線正扭曲成鱗爪模樣。
防空洞突然灌進穿堂風，掛在鋼架上的軍用地圖嘩啦作響。李玄策摸出貼身珍藏的扁酒壺，紅星二鍋頭的烈香讓他想起二十年前的新婚夜——方清墨就是蘸著這酒，在祠堂的厭勝錢上畫下第一道破咒符。
酒液淋在u盤芯片的瞬間，五瓣梅投影暴漲至整個洞窟。數據流在岩壁上析出鹽霜似的圖案，漸漸凝成首尾相銜的冰龍，每片逆鱗都標注著經緯坐標。李玄策的瞳孔裡倒映著龍睛位置閃爍的紅點，那正是女兒寄來的紅杉標本標注的北緯37°——加州門洛帕克。
丙戌年...丙戌年...
他踉蹌著後退撞翻樟木藥箱，1946年的黃曆從箱縫滑落。泛黃紙頁停在農曆十月廿八，祖父用朱砂批注的冰魄蟄龍醒五個字正在酒氣中滲出血色。防空洞深處突然傳來冰川開裂般的轟鳴，與他胸口的詛咒印記共振出相同頻率。
正午十二點的鐘聲從香山寺傳來時，李玄策在飯盒夾層觸到張米紙。妻子用低溫顯影墨水寫的字跡正在體溫作用下浮現：「紅杉年輪第七圈浸酒後，會顯影父親1946年科考路線。實驗室的梅花枝在液氮裡開花了，花瓣數與你胸前的詛咒同步增加。保重。」
字跡末尾的化作水汽凝結在他指尖。李玄策掀開飯盒第三層，五顆蠟封的獾油丸下壓著女兒六歲時的照片——青藏鐵路未完工的路基上，晨光中的雪堆隱約顯出龍爪形狀，與此刻岩壁投影的冰龍前爪完美重疊。
當青銅渾天儀停止轉動時，防空洞陷入死寂。李玄策抓起登山鎬衝向岩壁裂縫，鎖骨處的三十九道梅花紋同時刺入冰針般的劇痛。裂縫深處，盲蛛群用蛛絲織成的生物傳感器網絡正在報警——那是妻子設計的凍土層應力監測係統，此刻中央的露珠裡映出加州實驗室的畫麵：液氮罐表麵的冰霜紋路，與他胸前的詛咒印記完全重合。
清墨...念墨...
李玄策咬碎獾油丸，苦澀的藥香混著血腥味在齒間炸開。他將最後幾滴二鍋頭灑向渾天儀，青銅星圖投射出的加州陽光裡，女兒焦急的麵容與妻子在凍土高原上的身影交織成一片雪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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