銅管漏下的晨光在保溫飯盒上碎成星子，李玄策的指尖在鋁製外殼的霜花上打轉。昨夜方清墨送來的小米粥早已凝成冰坨，搪瓷勺柄上還留著半枚胭脂印——是她用凍裂的嘴唇試溫度時蹭上的。
防空洞突然陷入死寂，連銅管滴水聲都消失了。李玄策顫抖著摸索飯盒保溫層，在u盤藏匿處的夾縫裡觸到張薄如蟬翼的米紙。冰裂紋的晨光裡，清墨的字跡像初春溪流下的苔蘚，在凍土研究所特製的低溫顯影墨水裡漸漸舒展：
「玄策：
念墨的數據流裡檢測到父親當年的生物電頻段，唐古拉山口凍土層下確有活體反應。昨日在實驗室用液氮保存的梅花枝突然開花，花瓣數量對應你胸前的詛咒印記。
記得每日塗抹獾油膏，藥在飯盒第三層。
——清墨戊子年二月十一」
字跡在體溫作用下逐漸淡化，最後那句化作水汽凝結在他顫抖的指尖。李玄策的喉結滾了滾，鎖骨處的梅花咒印突然刺癢，仿佛有三十九根冰針正蘸著這封情書往心脈裡鑽。
保溫飯盒第三層的搪瓷內膽上結著冰霜，五顆包著蠟衣的獾油丸正壓著女兒十三歲時的照片。照片邊角被藥氣熏得發黃，李念墨穿著碎花棉襖站在青藏鐵路路基上，背後的雪堆形似龍爪，正在晨光裡融成溪流——那是2005年正月十六，他借口地質勘探帶妻女去昆侖山口，實則為了尋找祖父日記裡提到的冰魄龍脈。
爸，雪人怎麼長爪子呀？
記憶裡女兒脆生生的疑問混著風聲傳來。李玄策用指腹摩挲照片上的雪堆，突然發現那片融雪裡藏著半枚銅錢紋——正是方家祖傳厭勝錢的拓印，當年清墨生產時死死攥在手中的那枚。
洞頂冰簾突然炸開細紋。李玄策猛地抬頭，看見盲蛛群在梁間瘋狂織網，蛛絲交叉處凝結的冰珠裡，竟映出方清墨在實驗室熬夜熬藥的側影。她軍大衣領口露出的藍布襯衣，還是念墨十歲生日那年他親手縫補的那件，補丁針腳歪斜如卦象。
清墨...
他對著冰珠呢喃，喉間湧上腥甜。鎖骨處的梅花咒印突然綻開，黑血滴在保溫飯盒上，竟將女兒照片裡的雪堆染成墨色。當血珠滲進銅錢紋的方孔時，防空洞深處傳來鐵鏈拖曳的悶響，恍若1995年冬他們在產房外聽到的青銅鈴鐺聲。
李玄策踉蹌著撲向樟木藥箱，翻出祖父留下的犀角刮痧板。板麵上暗紅的血垢突然活過來般遊動，拚出與情書相同的字跡。當他用刮痧板邊緣撬開飯盒底層時，夾縫裡飄落幾片乾枯的梅瓣——是結婚那年清墨彆在嫁衣上的，每片花瓣背麵都用朱砂寫著生辰八字。
洞外掃雪聲突然逼近。李玄策將情書殘片塞進搪瓷缸，借著熬藥的火光細看。米紙在熱氣中卷曲，顯影墨水裡浮出第二層字跡：「每日子時三刻，冰裂紋會映出父親實驗室的星圖。念墨的胎發在羅盤震位，勿念。」
字跡消散的瞬間，三個哥哥的誦經聲穿透棉簾。李玄策攥緊犀角刮痧板，板緣的銅釘突然刺破掌心。血珠墜入藥湯時，他看見1945年的祖父正在唐古拉山口挖冰洞，軍用水壺裡晃動的正是這種濃黑湯藥。
老四，該換藥了。
三哥挑簾進來時，李玄策正將女兒照片藏進懷表夾層。懷表蓋內側的琺琅彩繪突然剝落，露出底下用針尖刻的卦象——是念墨滿月時清墨親手刻的護身符。三哥的棉手套碰到他肩頭瞬間，盲蛛絲預警網突然在藥箱上方繃斷，三十九根蛛絲垂落如琴弦。
三哥你看，李玄策突然指向洞頂冰錐，這冰簾像不像咱娘當年曬的掛麵？
趁三哥仰頭的刹那，他將情書殘片塞進搪瓷缸一飲而儘。藥渣混著米紙在舌底化開，竟嘗出清墨常用的雪花膏香氣。鎖骨處的咒印突然發燙，劇痛中他看見念墨胎發在冰裂紋裡飄動，每根發絲都纏著星圖的光點。
正午鐘聲敲響時，方清墨送來的新飯盒壓著張氣象雲圖。李玄策撫過圖紙上的等壓線，突然在渤海灣氣旋中心摸到凸起的針孔——是清墨用盲文刺的坐標。當他將圖紙對著冰簾透視時，那些針孔竟與女兒照片裡的銅錢紋嚴絲合縫。
爸...
懷表中的電子表突然響起念墨十三歲時的錄音。李玄策的拇指撫過表盤裂紋，突然發現錄音時長顯示為4分23秒——正是祖父日記裡記載的冰魄蟄龍蘇醒時長。防空洞深處傳來冰層開裂的轟鳴，他抓起獾油膏塗抹傷口時，藥香裡竟混著清墨發間的桂花油味道。
暮色染紅冰簾時，李玄策終於破譯出情書裡的三重密語。當他把女兒照片、懷表卦象與氣象雲圖疊合時，冰裂紋裡浮現的星圖突然轉動，將念墨的胎發、清墨的銀鐲與他鎖骨咒印連成北鬥之形。盲蛛群在洞頂織就的預警網開始滲血，每一滴都精準落在他當年刻在青磚上的婚誓銘文。
戊子年二月十一...
李玄策望著冰簾倒影裡的白發，突然想起十三年前同個時辰，清墨在產房攥著他的手說：若是個閨女，就叫她念著墨香長大。此刻懷表中的錄音恰好走到末尾，念墨清亮的童聲在防空洞裡回蕩：爸爸，等鐵路修到唐古拉山，我們帶媽媽去看真正的梅花好不好？
冰簾轟然碎裂的刹那，李玄策攥緊保溫飯盒。藏在夾層深處的第五顆獾油丸突然裂開，露出半枚青銅鑰匙——正是開啟方家祖祠地窖的龍紋鑰，鑰匙齒痕與冰魄蟄龍的逆鱗完全契合。鑰匙柄上鏨刻的乙亥年冬月廿八正是1995年12月22日，念墨出生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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