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時的天光從防空洞頂的裂隙漏進來,像撒了一把碎金箔在李玄策膝頭的族譜上。油布包裹的藍封皮泛著黴斑,他翻開時帶起的風裡裹著陳年香灰味,紙頁間突然滑落半張焦黑的婚書,邊緣蜷曲如枯蝶翅膀,露出李秋棠三個洇血的字。
彆碰!李玄策的警告還是遲了半拍。趙小滿的食指剛撫過那團暗褐色的血漬,防空洞的磚縫裡突然湧出槐花香。他銀絲眼鏡蒙上白霧,恍惚看見穿月白衫的少女倚著老槐樹,脖頸仰成脆弱的弧度,喉間墜著的金鎖片映著月光滑入咽喉——那截雪白的皮膚下鼓起蚯蚓般的青紋,樹根從她七竅鑽出時,趙小滿的手背突然暴起同樣的青筋。
方清墨的後頸像被火鉗烙著,太極胎記突突跳動著要掙破皮膚。他踉蹌著扶住滲水的磚牆,煤油燈昏黃的光暈裡,牆皮正簌簌剝落,露出密密麻麻的紅線。那些絲線細如胎發,每根都係著三寸長的桃木小人,刻著生辰八字的胸口沁出暗紅液體,在磚麵洇開蛛網似的紋路。
是血儡陣!李玄策的銀針匣彈開時帶起檀香味,七根砭石針在掌心排成北鬥狀。他按住方清墨突突跳動的胎記,針尖剛挑破表皮,滲出的血珠竟懸空飛向趙小滿的玉鐲。三滴血在水泥地上遊走如活物,繪出的暹羅符咒與牆縫紅線遙相呼應,將三人籠在血色八卦中。
趙小滿的玉鐲突然收緊,勒得腕骨發青。他撞向供奉槐仙的磚龕,額角擦過婚書殘頁時,九十年前的場景在晨霧裡重演——戴金耳環的巫婆正將桃木釘刺入李秋棠心口,少女吞下的金鎖片在血管裡遊走,最終卡在心室凝成太極圖案。槐樹根從她眼眶鑽出時,防空洞突然響起此起彼伏的嬰啼。
癸醜年四月初八......方清墨念出婚書上的日期,後頸的血突然倒流回體內。他抓起煤油燈照向牆縫,千百個桃木小人齊刷刷轉向東方,三個刻著他們名字的木儡從牆根拱出,生辰八字與真人分毫不差。李玄策扯開衣襟,心口赫然有塊金鎖形狀的瘀痕,正隨著趙小滿玉鐲的血光忽明忽暗。
晨霧凝成的水珠突然凍結在半空,每顆冰珠裡都映著不同年代的死亡場景——民國戴瓜皮帽的李家少爺對著槐樹吞槍,七十年代穿綠軍裝的青年溺斃在漂滿槐花的潭中,千禧年暴雨夜卡車撞斷老槐樹時,司機的胸口正嵌著半塊金鎖片。斷裂的樹根從屍體眼眶鑽出,開出血色槐花。
趙小滿奪過銀針對準自己心口的槐葉胎記,針尖刺入的刹那,玉鐲迸發的青光裹住三人。桃木儡上的紅線寸寸斷裂,李秋棠的虛影在晨霧中顯現。她咽喉處的金鎖片突然炸成金粉,九十道金光刺穿所有木儡的心臟,牆縫裡滲出琥珀色的樹脂,將滿地碎儡凝成血色琥珀。
方清墨後頸的灼痛化作青煙飄向槐仙牌位,供桌上的煤油燈終於燃儘。燈芯爆出最後一點火星時,他們看見李秋棠在槐樹下微笑——腕間玉鐲完好如初,樹洞裡埋著的羊脂玉佩映著滿月清輝。晨光穿透防空洞頂的刹那,那些血色琥珀突然化作飛灰,混著槐花香散在風裡。
李玄策拾起婚書殘頁對著朝陽,焦黑處顯露出幾行金漆小字:陰陽鎖解於三魂共契之日,當有血親持玉鐲碎鎖片......字跡未乾的金粉沾在他指腹,竟慢慢滲入皮膚,在虎口凝成米粒大的朱砂痣。
趙小滿突然劇烈咳嗽,吐出的淤血裡沉著金鎖殘片。方清墨掏出隨身的老銅鏡,鏡麵映出他光潔的後頸——太極胎記已了無痕跡,唯餘三點朱砂排列如北鬥。防空洞深處傳來朽木斷裂的悶響,九十年前被封印的槐樹根,此刻正化作齏粉簌簌飄落。
晨霧散儘時,李玄策發現族譜末頁多了行墨跡未乾的小楷:戊子年四月初八,三魂共契破陰陽。他沾著露水在磚麵畫出卦象,抬頭時正見趙小滿蹲在槐仙牌位前,將吐出的金鎖殘片埋進香灰——那撮灰燼裡,竟生出了嫩綠的槐葉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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