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頭西斜時,潘家園的琉璃瓦上鍍著層蜜色光暈。趙小滿蹲在青石磚縫裡挑舊書,深灰的確良襯衫後背洇出汗漬,短發茬裡沾著槐樹飄落的碎花。銀鐲相擊聲忽然貼著耳畔滑過,穿靛藍斜襟衫的老婦盤腿坐在褪色的藏毯上,纏頭巾下露出半張皺如核桃的臉,枯瘦腕上二十餘枚銀鐲叮當作響。
小夥子屬雞老婦突然攥住他翻書的手,指甲縫裡嵌著的朱砂蹭上虎口。趙小滿抽手的刹那,冰涼的玉鐲已滑進腕骨,青玉裡遊動的絮狀物像活過來似的,纏著突突跳動的脈搏。
當鋪的胡師傅舉著西洋放大鏡,鏡片後的瞳孔驟然緊縮。沾著朱砂的麂皮擦過玉鐲內圈,暗青色紋路滲出墨汁般的液體,在台燈下顯出滿文宣統三年的印記。這是浸過屍油的陰器!胡師傅的煙鬥磕在玻璃櫃上火星四濺,卻見趙小滿腕間的玉鐲如同附骨之疽,任是抹了皂角水也褪不下來。
老婦的指甲掐進他掌心,在生命線上犁出血痕:等見到眉間帶血痣的男人,就把鐲子浸在槐花酒裡。沙啞的聲音裹著土腥氣,趙小滿抬頭時,老婦的包頭巾突然散開——裡層黃表紙簌簌剝落,露出紙漿糊成的骷髏麵孔!紙人在夕照中蜷成灰燼,地攤上的犀角香燃儘處,餘燼拚出個扭曲的字。
入夜值班時,月光從當鋪的氣窗斜切進來。趙小滿伏在紅木櫃台謄寫賬冊,玉鐲在月華裡泛出青霧。鋼筆尖突然打滑,在賬本上拖出條墨蛇似的痕跡,他抬頭驚見玻璃櫃映出棵開滿白花的槐樹,枝椏間垂著的紅綢帶正往地上滴著暗紅液體。
誰在院裡?趙小滿抄起手電筒追出去,軍用膠鞋踏碎滿地月光。後院的古井軲轆無風自動,井繩吱呀呀絞上來半桶清水,水麵浮著片完整的槐花瓣。他探身張望時,井底突然傳來少女的笑聲,清淩淩像玉鐲碰著青瓷碗。
小滿!張姐舉著煤油燈從月亮門跑來,火苗照見井壁密密麻麻的抓痕。那些痕跡新舊交疊,最底層的指甲印裡還嵌著褪色的紅蔻丹。趙小滿腕上的玉鐲突然發燙,井水倒映的月亮裡浮現出雕花木床,鳳冠霞帔的新娘正把金鎖片咽下喉嚨。
張姐的剪刀絞斷井繩:這井民國時就填過,怎麼又出水了?話音未落,玉鐲在趙小滿腕上轉出青芒,井底的抓痕突然滲出琥珀色的汁液,在磚縫裡蜿蜒成符咒。夜梟在槐樹上連叫三聲,井口的青苔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開出白花。
子時的打更聲驚飛棲鳥。趙小滿蜷在值班室的藤椅裡,喉結隨著玉鐲的脈動上下滾動。煤油燈芯爆出個燈花,牆上樹影婆娑間,竟有個穿月白衫的少女倚著光影梳頭。牛角梳每劃動一次,井底就傳來銀鈴般的應和。
你要找這個嗎?少女的簪花突然變成半塊金鎖片,趙小滿伸手的刹那,玉鐲突然收緊勒出血痕。藤椅邊的算盤珠子劈啪亂跳,在磚地上排成八卦陣型。穿堂風掀開賬冊,滿頁數字都化作扭動的紅繩,纏住他腳踝往井口拖。
值夜的狸花貓炸毛嘶叫,趙小滿撞翻的朱砂匣潑出猩紅。血似的粉末沾上玉鐲的刹那,井底傳來淒厲哭嚎。他踉蹌著摸到胡師傅泡藥酒的高粱燒,整壇潑向玉鐲時,青玉裡突然遊出條金線,在月光下顯出血痣圖案。
晨光初現時,張姐在井邊找到昏厥的趙小滿。玉鐲浸在打翻的槐花酒裡,浮起層油脂般的絮狀物。胡師傅用桃木鑷子夾起絮物,在晨光裡竟顯出張殘缺的婚書,新郎生辰八字的位置,赫然印著枚胭脂色的血痣。
這是陰婚的聘禮。胡師傅的煙鬥灰落在婚書上,燒出個焦黑的槐葉印。趙小滿腕上的玉鐲突然自行脫落,在內圈露出道發絲細的裂痕,滲出的液體腥甜如鐵鏽。
正午時分,當鋪來了位眉間帶疤的客人。那人撫過玉鐲裂痕時,趙小滿看見他虎口的刺青——正是井底符咒的紋樣。客人丟下枚銀元匆匆離去,錢幣上的袁大頭在陽光下咧開嘴,露出滿口槐花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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