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霧像一匹浸透槐花汁的輕紗,裹著防空洞口鏽蝕的鐵柵欄。趙小滿蹲在潮濕的岩壁下,後頸的汗珠順著脊椎滾進粗布衣領。他摸出彆在褲腰的銅煙鍋,裂紋密布的翡翠扳指突然隔著布料發燙,燙得虎口那道蜈蚣狀的舊疤突突直跳。方清墨的手電筒掃過洞頂倒懸的蝙蝠群時,青芒正順著扳指裂紋遊走,宛如地底蘇醒的螢火蟲在皮膚上噬咬。
地脈在翻騰!李玄策的羅盤突然發出蜂鳴,銅針倒懸著指向洞底。話音未落,碗口粗的槐根破開青石板,腥紅綢布裹著的骨灰壇被頂上半空。壇身金漆的並蒂蓮褪成赭色,花蕊處的玉槽卻泛著水光,像極了趙小滿記憶中母親臨終前攥著的半塊殘玉。
方清墨的藏藍工裝蹭過壇底,三道褶痕突然繃緊如弓弦。他扯出頸間紅繩,斷茬處的銅絲還纏著十年前山洪衝斷的舊結。趙小滿突然捂住心口,貼身戴的半枚殘玉滾燙似炭,燙得鎖骨下方那道被槐枝劃破的舊傷滲出血珠。血珠墜在青石板上,竟沿著磚縫畫出半幅殘缺的八卦。
李玄策的指尖剛觸到壇蓋,洞頂垂落的槐須突然暴長如鋼針。骨灰化作青煙凝成虛影的刹那,穿月白長衫的李秋棠懸在半空,發間枯槐枝簌簌作響。九十年前的晨風仿佛穿透岩壁,將她的聲音揉碎在槐葉摩挲聲中:還缺半塊玉。
趙小滿的扳指突然崩開裂紋,翡翠碎屑混著血珠濺在方清墨手背。兩人同時將殘玉按進凹槽的瞬間,防空洞深處傳來老婦人沙啞的獰笑,震得岩壁滲出的水珠簌簌如淚。滿地骨灰壇應聲炸裂,翡翠碎片暴雨般襲來時,趙小滿拽著方清墨的腰帶滾向岩縫,後背結實的肌肉擦過生鏽的鐵軌,在藏藍布料上拖出暗紅血痕。
低頭!方清墨反手護住他後腦,飛濺的碎玉在兩人之間劃出血線。交融的血珠墜地成八卦陣,瘋長的槐根觸到血陣邊緣,突然如被烙鐵炙烤般蜷曲後退。李玄策的桃木劍紮進主根裂縫,符咒遇血燃起金焰,映得他眉間那道舊傷疤鮮紅欲滴,宛如朱砂浸染的第三隻眼。
趙小滿喘著粗氣撐起身,掌心血跡在青石板上蝕出蜿蜒墨線。晨霧漫進洞口,他忽然嗅到十六歲那年在破廟聞過的線香——混著槐花蜜與屍蠟的古怪氣息,與此刻防空洞深處的腐土味如出一轍。地圖輪廓穿過洞後老槐林,終點標著褪色的朱砂井,井沿青苔的紋路竟與他扳指裂紋絲絲入扣。
你祖上可有對雙生兄弟?李玄策抹去臉上的骨灰,羅盤銅針突然指向趙小滿心口,民國二十二年,李家的鎮河工......話未說完,拖拉機突突聲穿透晨霧。佝僂身影拄著棗木杖晃進來,杖頭銅鈴舌折射的晨光刺痛了趙小滿的眼睛——那分明是當年山神廟簷角缺失的風鈴舌,鑄著壬申年的銘文還沾著香灰。
等你們好久了。老人咧開缺牙的嘴,後頸的蜈蚣疤泛著青紫。他枯藤般的手指拂過趙小滿結著血痂的虎口,混著煙油味的歎息落在晨霧裡:你太爺爺埋在井下的銅煙杆,還拴著半截鴛鴦鎖呢。布衫袖口滑出的紅布條,與槐根上纏著的殘綢經緯相同,都是浸過九十九道晨露的湘繡。
方清墨突然按住後頸胎記,青光中浮現九十年前的畫麵:穿藏藍工裝的青年將紅綢係上槐枝,血順著太極紋滲進棺木裂縫。防空洞深處傳來銅鈴震顫,與李秋棠虛影消散前的槐枝折斷聲重疊,驚得倒懸的蝙蝠群撞上岩壁鏽蝕的鎖鏈。鎖鏈儘頭拴著的銅鎖彈開,露出內壁刻著的生辰八字——正是趙小滿太爺爺下葬那日的乾支。
趙小滿摸出貼身藏著的半截煙杆,銅嘴上的牙印與記憶中太爺爺叼著煙鬥的模樣重合。當他將煙杆按進朱砂井沿的凹槽時,井底突然傳來鐵鏈拖拽聲。渾濁的井水翻湧如沸,浮出一具裹著紅綢的屍骨,腕間銅鐲刻著的字與他扳指內側的銘文嚴絲合縫。屍骨心口插著的半截桃木劍,劍穗褪色的青絲正是當年係在李家祠堂梁上的厭勝結。
當年金蘭婆在槐樹下咒殺九十九人,每具屍骨都藏著塊殘玉。李玄策突然割破指尖,將血滴在桃木劍穗上,要破這骨咒,需用至親血脈重續鴛鴦鎖。他的血順著青絲滲進銅鐲,趙小滿突然看見太爺爺臨終前的場景——老人攥著半塊殘玉咽氣時,窗外的槐枝正巧折斷在銅煙杆上,留下那道貫穿翡翠的裂紋。
方清墨撕下藏藍工裝的衣襟,裹住趙小滿淌血的手掌。交融的血跡滲進鴛鴦鎖孔,九十年前的晨光突然穿透洞頂裂縫。當第一縷陽光照在屍骨心口時,纏滿槐根的紅綢突然自燃,青煙凝成九十九道虛影對著朝陽跪拜。趙小滿扳指上的裂紋漸漸彌合,翡翠深處浮現出太爺爺叼著煙鬥的微笑,而防空洞深處傳來的銅鈴聲,終於與山神廟的風鈴餘韻合為清澈的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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