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像浸過桐油的棉紙,朦朦朧朧地籠著李家老宅。李秋蓉提著白燈籠轉過回廊,鬢邊素銀簪子突然被夜風打落。她俯身去拾,卻見青磚縫裡躺著枚染血的銀鈴鐺——正是去年此時,姐姐李秋棠懸在槐樹枝頭的飾物。
叮鈴——
鈴舌突然無風自動,驚得她踉蹌後退。後腰撞上老槐樹時,滿枝槐花簌簌而落,花瓣沾在素色襦裙上竟洇出暗紅,宛如當年浸透姐姐嫁衣的血痕。她攥著鈴鐺往祠堂跑,掌心被鈴身壬子年鑄的銘文硌得生疼,這分明是金蘭婆當年贈予姐姐的及笄禮。
正廳裡紅燭搖曳,檀香混著雄黃酒氣撲麵而來。她的新婚丈夫陳硯書伏在案前,筆尖懸在族譜上方遲遲未落。這生辰八字總覺不妥......話未說完,他忽然捂住心口栽倒,青瓷酒盞摔得粉碎,琥珀色的酒液在地磚上畫出蜿蜒血線。
硯書!李秋蓉撲過去扶他,指尖觸到滾燙的胸膛。月光恰在此時穿透窗欞,她看見丈夫心口凸起核桃大的鼓包,皮下似有活物在蠕動。染血的銀鈴鐺突然滾落,在青磚上敲出七聲脆響,每響一聲,丈夫的指甲便褪去半分血色。
祠堂外傳來布帛撕裂聲,李秋蓉轉頭望去,供桌上的族譜無風自動。墨字描金的李氏女子名諱被血線逐一劃去,最後停在李秋棠三字時,血珠突然迸濺在守夜的長明燈上,火苗地竄起三尺高,映出梁柱間飄蕩的月白衫角。
阿姐......李秋蓉的呼喚卡在喉間。懸在梁上的分明是金蘭婆的麵容,枯槁的手掌卻戴著姐姐出嫁時的翡翠鐲子。那鬼影衝她咧嘴一笑,嘴角直裂到耳根,露出滿口槐木雕的利齒。
懷中的丈夫突然劇烈抽搐,心口鼓包地裂開。一株青碧的槐樹苗破體而出,嫩芽上還沾著帶血的碎肉。李秋蓉的銀簪落地,簪頭鑲嵌的珍珠滾進血泊,轉眼被瘋長的根須纏成繭狀。
後院傳來嬰兒啼哭,她如夢初醒般衝向廂房。繈褓中的女兒小滿正攥著紅繩玩耍,那截褪色的繩頭,正是去年姐姐懸梁用的那根。李秋蓉抖著手扯斷紅繩,嬰兒掌心立刻現出蜈蚣狀的紅痕,與她後頸胎記如出一轍。
莫哭,娘帶你找安生處。她咬破舌尖將血抹在女兒眉心,抄起銅盆倒扣在搖籃上。槐樹根須撞破窗紙時,她已抱著孩子鑽進地窖。腐土味混著雄黃粉的氣息撲麵而來,角落裡堆著的陶甕突然齊齊顫動,甕口封著的紅布滲出黑血——這正是當年收斂金蘭婆屍骨的器皿。
地窖深處傳來指甲抓撓木板的聲音,李秋蓉摸出火折子點亮油燈。微光下,九十九個貼著生辰八字的草人整整齊齊碼在柏木架上,每個草人心口都釘著半枚翡翠殘片。她突然想起滿月時姐姐說的話:金蘭婆的怨氣化作了槐樹精,要收九十九個李家人作養分呢。
懷中的嬰孩突然咯咯笑起來,肉乎乎的小手伸向地窖頂棚。李秋蓉抬頭望去,倒垂的槐樹根須已穿透夯土,嫩芽上開出的白花正往下滴著猩紅汁液。她扯下襦裙係帶將女兒捆在背上,抓起陶甕裡的雄黃粉往嘴裡塞。苦澀的粉末混著鹹淚咽下喉管,五臟六腑頓時如遭火焚。
小滿記住,莫近槐香,莫觸紅繩......她咬破手指在繈褓上寫字,鮮血滲進棉布時竟泛起金絲紋路。地窖木梯突然斷裂,槐樹根須纏上她腳踝的瞬間,懷中的女兒突然發出夜梟般的啼哭。
腐壞的木板轟然坍塌,李秋蓉在墜落前將女兒塞進陶甕。她最後看見的,是甕口封布上浮現的太極紋,以及自己映在甕身上的倒影——唇角生出了與金蘭婆相同的槐木齒。
月光透過地窖裂縫照進來時,陶甕裡的啼哭漸弱。九十九個草人無火自燃,灰燼中升起青煙凝成鎖鏈,將染血的銀鈴鐺牢牢縛在甕口。槐樹根須觸及陶甕的刹那,封布上的太極紋突然迸射青光,驚得滿院槐花在子時凋零成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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