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時的梆子聲漫過神武門城樓，方清墨跪坐在西三所斑駁的金磚地上，青瓷碗裡的魚膠遇著春寒凝成琥珀。她指尖輕觸乾隆銅壺滴漏的螭龍紋，忽然想起二十年前在潭柘寺的李玄策，那個穿中山裝的青年也是這樣摩挲著千年經幢的裂痕。
方老師，這是從冷宮拆下來的更漏零件。文物局老周端著黃楊木匣進來，紫禁城的穿堂風掀起他藏藍中山裝的下擺，露出內袋裡半截《參考消息》——頭版西藏事件的鉛字標題在月光下泛著冷光。
銅壺接引月光的一瞬，鎏金雲紋突然遊走如活物。方清墨望著那些蜿蜒的紋路，恍惚看見昨夜電視裡上證指數暴跌的折線，與壺身流轉的光痕竟有七分相似。她將熬化的魚膠點在蓮花形水盞邊緣，忽然聽到壺中傳來奇異的嗡鳴，像是數百年前銅匠淬火時的錘音混著現代電波的雜訊。
您聽這滴水聲。老周布滿老繭的手掌覆上壺身，自打奧運修繕工程啟動，這些老物件總透著邪性。他說話時，窗外掠過巡邏武警的探照燈光，在滴漏底座投射出變幻的陰影，恰似巴黎街頭抗議聖火傳遞的人群剪影。
方清墨用銀簪挑起半凝固的魚膠，細若發絲的膠線在月華裡輕顫。當膠液滲入銅壺榫卯的刹那，四層漏刻突然逆向流轉，申時的水聲竟奏出《梅花三弄》的調子。老周袖口滑落的核桃手串撞上金磚，十八羅漢的浮雕在地麵投下細碎的光斑，每粒核桃內部都傳來細密的機械齒輪聲。
周師傅，勞煩把北牆的魯班鎖匣取來。她話音未落，窗外突然炸響春雷。銅壺表麵的鎏金紋路應聲浮凸，雲紋裡竟藏著道道水銀細線，在雷光中拚出深市成指的分時走勢圖。老周取鎖時帶起的穿堂風掠過《人民日報》，頭版兩岸直航包機啟幕的報道被掀至半空，報紙邊角掃過銅壺，那些水銀紋路突然扭曲成台灣海峽的浪湧形狀。
子正時分，偷溜進來的檔案員小趙舉著數碼相機，鏡頭反光驚醒了沉睡的銅壺。方清墨轉身時，恰見鎏金雲紋裡遊出條青蛇幻影——那是九十年前白雲觀地契上的騎縫章印記。她抓起青瓷碗潑向小趙，魚膠在空中拉出晶瑩的絲線，纏住相機鏡頭的瞬間，銅壺突然傳來裂帛之音。
方老師當心！老周甩出核桃手串擊打小趙膝窩，十八顆核桃在空中炸開，迸出的不是果仁而是精鋼齒輪。那些齒輪落地成陣，竟將小趙困在《洛書》九宮格裡。方清墨趁機掀開滴漏底座，暗格裡泛黃的道觀地契飄出陳年香灰，民國十七年的契紙背麵，赫然用朱砂繪著鳥巢體育場的鋼梁結構圖。
醜時的露水順著琉璃瓦滴落，方清墨用銀簪蘸著魚膠修補地契裂痕。老周蹲在窗根底下卷煙，煙絲裡混著國安特供的追蹤劑味道。您說這白雲觀的地界，怎會標著奧運主會場的坐標？他吐出的煙圈掠過銅壺，那些水銀紋路突然幻化成珠峰火炬傳遞路線圖。
寅初的晨光漫過東筒子牆時，方清墨終於參透銅壺玄機。她將更漏時辰換算成二進製編碼，子醜寅卯的滴答聲竟與全球股市開盤鐘鳴同頻共振。當第一縷朝陽射穿銅壺蓮心孔，鎏金雲紋在牆麵的投影忽然顯出汶川地形圖，老周懷裡的收音機突然傳來央廣早報：今日滬深兩市延續跌勢，國際金價突破每盎司920美元...
這不是文物修複。方清墨撫摸著地契上白雲觀的經緯度，想起李玄策在越洋電話裡說的量子糾纏，是有人在借古器物做局。她話音未落，銅壺突然自鳴如鐘，壺中躍出的水珠在半空凝成梵蒂岡聲明的拉丁文字符，每個字母都映著西藏某處礦藏的衛星定位圖。
卯時的晨鐘響徹紫禁城，方清墨將修複好的銅壺推向老周。鎏金雲紋在朝陽下流轉如常，唯有她知曉那些水銀暗線裡，已用魚膠嵌入了反製的《河圖》密碼。當小趙被便衣帶走時，檔案室飄來油墨未乾的《環球時報》，頭版照片裡舊金山灣的貨輪正駛向晨曦，船身吃水線暗影與銅壺底座的道觀地契輪廓完美重合。
方清墨走出西三所時，指尖還沾著九十年前的香灰。神武門外賣早點的三輪車鈴鐺聲聲，炸油條的香氣混著《北京歡迎你》的旋律飄來。她望著故宮角樓的金頂，忽然想起昨夜銅壺投影裡的汶川山勢——那些蜿蜒曲線，竟與李玄策上月寄來的羅布泊磁異常報告如出一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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