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南山殘雪還壓著工坊簷角的螭吻時，方清墨正用銀匙攪動陶甕裡的琥珀色膠漆。二十年前李玄策從雷州半島古沉船打撈的龍涎香，在晨光裡蒸騰起青煙，將老杉木琴胚上的《九霄環佩》斷紋氤氳成台灣海峽的浪湧。她腕間的羊脂玉鐲磕碰著甕沿，忽然濺出星點膠液，落在琴軫處竟凝成西藏岡仁波齊峰的雪線。
方老師，東京大學的訪問團到了。學徒小滿捧著新繅的柞蠶絲進來，藍布圍裙上沾著今早《參考消息》關於滬深股市回暖的鉛印。方清墨指尖掠過冰裂紋漆麵，突然在某個梅花斷紋裡觸到李玄策當年留下的磁針痕跡——那細若蚊足的刻痕，竟與昨夜新聞裡酒泉衛星發射的軌道參數暗合。
地窖傳來老杉木開裂的脆響，七十年前道觀密道圖紙在震動中滑出琴腹夾層。方清墨將蠶絲浸入千年古方調製的膠漆，柞蠶絲突然泛起孔雀翎的幻彩，恍惚映出工坊外牆上反對藏獨的墨跡未乾的大字報。來訪教授的金絲眼鏡閃過寒光，他懷裡的索尼攝像機紅燈微顫，鏡頭蓋上的櫻花徽章與漆麵斷紋重疊成東海油氣田的經緯坐標。
貴坊的八寶灰工藝令人驚歎。教授的漢語帶著北海道腔調，指尖裝作無意劃過琴額處的《溪山行旅圖》。方清墨將調音器壓在嶽山處，當校音笛吹出宮商角徵羽時，簷角積雪突然簌簌震落，在青石板上鋪陳出渤海灣艦船布防的雪線圖。
小滿突然指著窗外驚叫：快看雲！卷積雲被山風撕扯出的裂隙裡，竟顯出道藏《雲笈七簽》記載的禹步星圖。訪問團裡短發女助手的香奈兒香水忽然變調，她藏在坤包裡的微型掃描儀紅燈頻閃，與琴弦震動的頻率形成《廣陵散》的殺伐之音。
方清墨將熬製好的膠漆注入鹿角霜胎體，忽然瞥見漆麵倒影裡閃過李玄策實驗室的量子鐘。她手腕輕抖，半勺膠液潑在琴軫處的《平沙落雁》刻紋上，雁群突然在漆麵遊動起來，排成今晨港交所黃金期貨的k線走勢。當訪問團成員試圖拍攝灰胎截麵時，地窖深處突然傳來《梅花三弄》的琴音，七十年前的密道圖紙在聲波中顯影，勾勒出福建土樓群的地下排水係統。
暮色染紅終南山的霧凇時，方清墨用湘妃竹鑷子夾起琴弦。浸透古法的蠶絲在暮光中泛起銀河的微芒，弦鳴震落的冰棱在窗台上排列成春運鐵路臨時加開列車的時刻表。訪問教授借口鑒賞漆灰湊近工作台，西裝袖口的竊聽器磁鐵突然吸附在鹿角霜胎體上——那正是李玄策當年從南海沉船打撈的宋代司南殘件。
這漆色讓我想起正倉院的唐代琵琶。教授的手指即將觸到灰胎配方冊時，方清墨突然撥動琴弦。黃鐘大呂之音震得梁間積雪紛落，雪片在青磚地上拚出今早《人民日報》關於兩岸春節包機常態化的標題輪廓。女助手的高跟鞋跟突然陷入地磚某處《河圖》紋樣，暗格裡滑出的密道圖紙上，閩南沿海的礁石標記竟與昨夜央視播報的漁政船巡航路線重合。
子夜的山風卷起工坊窗幔，方清墨將最後一道弦索繃緊。蠶絲在月光下泛起《璿璣圖》的經緯，弦間垂露凝成的小冰珠裡，忽然映出李念墨在巴黎工坊拆解旗袍紋樣的側影。她撫摸著琴腹處新補的八寶灰，忽然在孔雀石碎屑裡發現李玄策實驗室的磁力線圖譜——那些蜿蜒曲線，正與今晨廣播裡京滬高鐵鋪軌進度的聲波完美共振。
當訪問團車輛倉皇駛離時，地窖傳來《幽蘭》古曲的餘韻。小滿擦拭著漆刀上的膠痕，突然發現刀柄纏著的湘繡帕子，帕角並蒂蓮的銀絲竟與琴弦震出的雪痕地圖中，台灣海峽中線附近的洋流走向暗合。方清墨將密道圖紙重新藏入老杉木琴腹，聽見終南山晨鐘與工坊五音十二律的和鳴裡，夾雜著央視早新聞播報奧運聖火跨越長江的聲浪。
破曉的霞光漫過冰裂紋漆麵時，方清墨在琴底龍池處鈐上朱砂印。那方清墨斫琴的印章突然滲出膠漆，在宣紙上洇出今晨上證指數開盤的預測數字。她望向東南方漸亮的天空，那裡有架民航機正劃出金門航線的新軌跡，銀翼拖出的航跡雲恰好與琴弦的震動頻率，在終南山巔編織成《彩雲追月》的旋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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