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嶺山麓的晨霧還未散儘，李念墨已經趴在恒溫實驗室的觀察窗前。她嗬出的白氣在玻璃上暈開，恰好籠住正在焙燒的祝融膏，那些暗紅色膏體在坩堝裡翻滾的模樣，像極了幼時母親熬製枇杷露時銅鍋裡浮沉的冰糖。
小李，把《齊民要術》第三卷遞過來。老研究員張工戴著老花鏡，鏡腿纏著電工膠布的地方還沾著前日股市行情的便簽。李念墨踮腳夠向書架，忽然瞥見古籍間夾著的航天城舊照——父親李玄策年輕時調試天線的背影，與窗外即將啟運的長征三號丙火箭重疊成雙重曝光。
試驗台突然報警時，祝融膏的焦香正漫過溫度計。張工抓起泛黃的《天工開物》抄本，枯瘦的手指劃過猛火油配方的手寫批注，那些蠅頭小楷的墨跡竟與監控屏上跳動的滬深指數曲線暗合。李念墨匆忙記錄數據，鋼筆尖在實驗日誌上戳出個墨點，恍然化作母親教的井宿星圖。
風速模擬器準備！對講機裡的命令震落通風管積灰。李念墨望著風洞實驗室裡旋轉的火炬模型，塗層在強光下流轉的虹彩，讓她想起去年在蘇州博物館見到的秘色瓷。當風速突破十級時，祝融膏突然綻開蛛網裂紋，那些紋路竟與張工茶杯裡漂浮的碧螺春葉脈如出一轍。
張工突然拍案：咱們少了的工序！他從中山裝內袋掏出個油紙包，剝開七層後發現竟是1958年大煉鋼鐵時的車間記錄。泛黃的紙頁間飄落幾片乾枯的艾草，落在試驗台上恰好拚成北鬥杓柄的形狀。李念墨忽然記起母親說過，立夏前的艾草能引地火。
重新調配的祝融膏在坩堝裡泛起琥珀光，李念墨鬼使神差地添了半錢朱砂。監控屏突然閃過川西北的衛星雲圖，那些層疊的山巒曲線讓她筆尖一顫，在記錄本邊角畫出個殘缺的翼宿。張工的老花鏡滑到鼻尖，他望著雲圖喃喃：這地形倒是合了蒼龍七宿的走勢......
子夜加班的探照燈光裡，李念墨伏案修補星宿圖。母親教的畫到第三顆星時，鋼筆突然漏墨，暈染的墨跡竟與淩晨電視裡重播的聖火傳遞畫麵重合——希臘女祭司手中的橄欖枝，與父親實驗室窗台上的文竹盆栽在墨色裡交織。
嘗嘗這個。張工端來搪瓷缸，六安瓜片的清香裹著紅棗甜味。李念墨抿了一口，忽然發現杯底沉澱的茶末排列成八卦坎卦。老人指著風洞實驗室新換的觀察窗：明朝修觀星台時，工匠會在琉璃裡摻朱砂鎮邪。
第二次測試時，祝融膏在颶風中泛起青銅器包漿般的幽光。李念墨突然發現監控鏡頭裡的塗層紋路，竟與母親留下的蜀錦被麵暗紋相似。當風速突破十二級，那些紋路突然活過來似的流動，在高速攝影畫麵裡拚出《華夷圖》上的昆侖山脈。
成了！張工揮舞著三天前的《參考消息》，報紙頭版關於兩岸經貿論壇的報道被卷成筒狀。李念墨卻盯著實驗台角落的艾草灰——那些灰燼不知何時聚成個太極圖案，陰陽魚眼處各落著顆從父親懷表裡拆下的軸承鋼珠。
晨光染紅火箭發射架時，李念墨在晨會記錄本上補全星宿圖。她沒注意張工正用老式羅盤校正實驗室方位，更沒發現羅盤指針的顫動頻率，與千裡之外青城山道觀的晨鐘完全同步。當第一縷陽光穿透觀察窗，祝融膏的塗層突然映出整幅二十八宿星圖，某個光斑恰好落在今日深市開盤的預測代碼上。
食堂電視突然播放早間新聞時，李念墨正往搪瓷碗裡舀酒釀圓子。屏幕裡奧運火炬在阿拉木圖傳遞的畫麵，與窗外火箭整流罩的反光交疊。她忽然發現湯勺攪動的漣漪中，糯米粒排列成昨夜未畫完的房宿，而鄰座工程師飯盒裡醃蘿卜的切麵，竟與祝融膏的顯微結構驚人相似。
暮色降臨時，李念墨獨自留在實驗室校正數據。她沒注意到月光正沿著父親設計的太陽能板紋路流淌，那些光斑在牆麵拚出1970年東方紅一號的軌道參數。當她把完成的二十八宿星圖夾進實驗日誌時，一張老照片突然滑落——母親年輕時在航天城栽種廣玉蘭的側影，背景裡未完工的發射架，與今夜正在加注燃料的長征火箭隔著三十年時光重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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