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霧裹著繡線特有的漿香漫進天井時，林晚秋正將銀絲纏上竹繃子。青瓷碟裡泡著的金線隨水波晃蕩，倒映著研究所斑駁的影壁，那些明初留下的磚雕神獸在漣漪裡忽而化作衛星天線輪廓。
沈工，水路留三毫可夠？她衝著東廂房喊，指尖撫過素綢上描的聖火紋樣。繃架西側擺著的黃銅頂針突然折射晨光，在牆麵投出段曲折銀線，恰似昨夜航天基地密電裡提到的衛星軌道參數。
沈硯青擎著纏絲瑪瑙柄放大鏡踱出來，藏青中山裝第二顆盤扣鬆著，露出內裡襯衣上蘇繡的暗紋竹葉。得看周師傅的頂針轉不轉得開。他說話時腕間沉香木珠擦過繃架，在綢麵刮出絲極細的顫痕。
話音未落，老繡娘周懷素踩著露水進了月洞門。玄色馬麵裙掃過青磚縫裡新發的車前草，裙擺暗繡的八寶紋在晨光裡泛出虹彩。林晚秋上前接她挽著的藤匣，觸手卻是刺骨的涼——匣底分明墊著航天城實驗室才有的恒溫凝膠。
銀絲要走雙撚水路。周懷素褪下灰鼠皮護腕，露出小臂內側形如北鬥的七點疤痕。她拈起頂針往拇指套時，林晚秋瞧見銅箍內壁嵌著的青金石正對上天井東南角——那兒懸著的青銅風鈴紋著九十年前玄妙觀的鎮觀符咒。
繃架忽然咯吱作響，紫檀木紋裡沁出陳年沉水香。沈硯青用瑪瑙柄輕敲架梁，震得綢麵銀絲微顫：聽說光緒年間宮裡造辦處，拿孔雀羽金線壓過電報線？他鏡片反光掠過周懷素後頸，那裡有道形似篆書字的舊疤。
周懷素引針穿過綢緞的刹那，頂針表麵青金石忽閃幽藍。林晚秋佯裝理線靠近繃架，見銀絲在放大鏡下顯出的金屬光澤，竟與父親實驗室的衛星芯片如出一轍。她腕間的絞絲銀鐲擦過綢麵，在聖火紋樣裡劃出段斷續的軌跡，恰巧切斷牆上那道衛星軌道投影。
水路貴在連綿。周懷素腕底輕抖，銀針帶著絲線在空中挽出個雙魚結。林晚秋嗅到老人襟前散發的艾草香，與航天基地傳來的配方裡那味藥草氣息重疊。她忽然記起母親臨終前攥著的殘破繡片，蓮花蕊裡也藏著這般曲折的走線。
日頭移過天井西牆時，沈硯青從內室捧出個琺琅匣。開匣時九十年前的陳絲味漫出來，泛黃的祭祀服殘片鋪在孔雀羽金線下，六芒星暗紋正對上周懷素剛繡完的聖火芯。林晚秋用鑷子夾起殘片對著光，那些氧化發黑的銀絲紋路，竟與李念墨昨夜記錄的祝融膏裂紋完全吻合。
您看這水路可還通暢？周懷素突然將繃架轉向正南。林晚秋望著綢麵反射的光斑在影壁遊走，那些光點忽而串成北鬥，忽而化作火箭整流罩的圓弧。她假意失手打翻漿糊罐，黏稠液體漫過繃架時，顯出一條橫貫聖火紋的暗痕——正是今晨密電裡警告需要規避的衛星監測帶。
沈硯青的沉香珠串突然崩斷，十八顆木珠滾進青磚縫裡。林晚秋俯身拾撿時，發現磚縫中嵌著半枚生鏽頂針，內壁銘文與周懷素手上那枚拚合，竟是半闕《陰符經》。她腕間的銀鐲擦過磚麵，在漿糊痕跡上拖出條新，恰好接續昨夜李念墨未畫完的房宿星圖。
暮色染紅繡線時，周懷素從藤匣底層取出個油紙包。剝開七層泛黃的棉紙，裡頭的艾絨還沾著九十年前的香灰。老人將艾絨填入黃銅手爐，青煙騰起的瞬間，繃架上的銀絲突然泛起衛星太陽能板的幽藍光澤。
該掌燈了。沈硯青擦亮火柴的刹那，林晚秋看見火焰在他鏡片上投射出微縮的火箭發射架。她取下纏在繃架邊的銀絲，指尖突然刺痛——絲線末端竟凝著星點朱砂，與航天基地傳來的祝融膏樣本檢測報告裡提到的成分一致。
更鼓初響時，周懷素的身影消失在影壁後的梧桐雨裡。林晚秋撫摸著冰涼的繃架，在紫檀木接榫處觸到粒鋼珠——正是李念墨父親懷表裡拆下的那枚軸承鋼珠。月光漫過瓦當時，綢麵銀絲突然顯出整幅二十八宿圖，某個星官的位置正對應著今夜西昌發射的遙感衛星軌道參數。
子夜風起，研究所的燈籠突然齊齊熄滅。林晚秋就著殘燭修補繡紋時，燭淚滴在聖火圖案上，銀絲遇熱顯出的幽藍紋路竟與千裡之外的風洞實驗室監控畫麵同步震顫。她望著窗紙上搖曳的樹影，忽然讀懂母親留下的殘繡——蓮花心那處空白不是磨損，而是等待點燃的赤道烈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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