汶川廢墟上的風裹著石灰粉,在殘垣斷壁間描摹出流雲的形狀。方清墨踩著開裂的水泥預製板,青銅冰鑒在斜陽裡拖出丈許長的影子。她將最後塊碎石壘成台基時,腕間銀鐲磕在鋼筋上,震得內圈刻著的戊辰年霜降幾個小字簌簌落灰。
方工!測繪儀又失靈了!年輕助手小跑著送來鏽跡斑斑的日晷盤,金屬表麵還粘著半張泛黃的《參考消息》。方清墨瞥見報紙邊角印著的緬甸颶風致糧價飛漲,指尖無意識撫過晷盤背麵蝕刻的二十八宿圖——那裡新添了道指甲劃痕,正指向緬甸仰光的緯度。
她將冰鑒注滿山泉水,水麵映出西南方聚攏的雷暴雲。當年丈夫在三星堆考古隊用的羅盤被嵌進晷針底座,磁針突然逆時針瘋轉三圈,針尖在青銅盤麵刮出簇簇火星。方清墨望著日影投在申時三刻的刻度上,忽然想起十三年前那個暮春——白大褂口袋裡揣著婚書的男人,也是這樣將羅盤按在祭祀坑的青玉璋上。
您看這水紋!助手驚呼。冰鑒表麵漣漪漸止,竟顯出緬甸密支那山區的等高線圖。方清墨蘸著硝石粉在晷盤邊緣標注坐標,發現那些曲折的線條與丈夫實驗室日誌裡的安全屋方位分毫不差。
三百裡外的成都實驗室,通風管正滲出淡青色煙霧。玻璃櫥裡那支解毒劑餘液突然泛起虹彩,在申時的斜照下析出晶簇。值班員老周湊近觀察,老花鏡片上倒映著晶體生長出的0721數字——正是他十三年前親手縫在女婿白大褂領口的內標。
方工當年親手封存的......老人顫巍巍取出試管,晶體突然迸裂,碎屑在通風口卷起的氣流中化作蝶群。有紙片混在晶塵裡飄落,老周抬臂去接,枯槁的手背卻被劃出道血痕——半張民國三十八年的婚書殘頁正釘在標本架上,墨跡遇著稀土蒸汽,漸漸顯出白首同心的字樣。
廢墟上的方清墨對此渾然不覺。她正將丈夫的懷表蓋嵌入晷針,表麵鐫刻的青鸞鳥忽然在暮色中泛出磷光。表蓋背麵那行1988.4.5於廣漢的刻痕,此刻竟與晷影延伸線儘頭的緬甸坐標重合。有風卷起她褪色的藍布工裝,露出腰間彆著的紫竹簫——那是丈夫用考古隊發現的漢代簫管改製的,此刻正發出嗚嗚咽咽的共鳴。
方工,北京來電問地震數據分析......助手捧著衛星電話欲言又止。方清墨卻將耳朵貼在冰鑒邊緣,青銅器皿裡傳來地脈深沉的律動,混著緬甸方向的雷鳴。她忽然解開束發的橡皮筋,灰白長發散在硝石氣息的風裡,發絲間纏著的槐樹嫩芽正簌簌生長。
當最後縷夕照掠過青鸞刻紋時,懷表蓋突然映出奇異的光暈。方清墨望見鏡影裡浮現丈夫年輕時的麵容,那人白大褂上彆著的0721鋼牌正漸漸消融,化作晶簇生長在緬甸山區的礦脈圖上。她下意識去抓飄過眼前的晶塵,卻接到片帶著油墨香的紙屑——半張婚書殘頁不知何時穿越三百裡山河,正正落在晷盤中央。
實驗室裡的老周突然聽到通風管傳來簫聲。他循聲望去,隻見稀土蒸汽在標本瓶間凝成青鸞形狀,鳥喙正銜著另半張婚書殘頁。老人渾濁的眼中泛起水光,當年小夫妻在實驗室行禮時,窗外的藍花楹也是這樣落滿白大褂的肩頭。
油價又要漲了。助手望著晷影喃喃。方清墨卻將婚書殘頁浸入冰鑒,模糊的白首同心四字遇水重生,化作緬甸山區某處礦洞的入口標記。她忽然明白丈夫臨終前攥著的晶簇模型,原是天地寫就的密碼本。
申時的鐘聲從成都方向隱約傳來時,青銅冰鑒突然迸出清越的鳴響。方清墨看著青鸞鏡影中的丈夫俯身調整顯微鏡,1995年的陽光穿過實驗室的排氣扇,在婚書墨跡上投下柵格狀的陰影。而此刻緬甸山區的暴雨正衝刷著礦脈,將0721晶簇衝刷成溪流中的星子。
當第一顆雨砸在晷盤上時,方清墨終於落下二十年來的第一滴淚。淚珠墜入冰鑒的刹那,緬甸坐標點上的晶簇突然綻放出青鸞尾羽般的虹彩。她握緊紫竹簫,吹出的《鳳求凰》在廢墟上空盤旋三匝,最終化作一縷融入雷雲的暮靄。
三百裡外實驗室的通風管內,稀土蒸汽凝成的青鸞終於銜住了婚書殘頁。老周望著漸漸成型的白首同心字樣,忽然聽見窗外藍花楹落地的輕響——與十三年前那對新人交換婚書時,花瓣墜地的聲音一模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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