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時已過,2009年的第一場雪卻遲遲未至。京城上空,煙花正盛。赤金的龍、銀白的菊、幽藍的蝶…絢爛的光撕開沉沉的夜幕,將冰冷的空氣都染上了轉瞬即逝的溫度。歡呼聲隔著厚重的防彈玻璃隱隱傳來,遙遠得像是另一個世界。
李玄策沒有回家。
國安部大樓頂層,那間屬於常務副部長的辦公室,燈火通明。巨大的落地窗外,是鋪陳開來的首都燈火,與天上炸開的焰火交相輝映,一片虛假的、喧鬨的太平。窗內,卻隻有一盞孤燈,一杯早已涼透的清茶,還有桌麵上堆積如山的文件,散發著墨與紙特有的冷硬氣息。
他放下最後一份報告——關於南方沿海某省十二月份工業產值斷崖式下跌的數據分析,那些圖表上的陡峭線條,像一把把淬了寒冰的刀,直指人心。指關節因長時間握筆而微微泛白,他下意識地抬手,揉了揉刺痛的眉心。窗外,又一朵巨大的紫色煙花轟然綻放,璀璨的光芒瞬間湧入室內,清晰地照亮了他鬢角新添的幾縷霜白,也照亮了他眼底沉澱的、揮之不去的疲憊。那光來得快,去得更快,辦公室重新陷入一種近乎窒息的寂靜,隻剩下中央空調低沉的嗡鳴。
指尖無意識地滑過桌角。那裡放著一枚舊懷表,黃銅表殼被摩挲得溫潤光滑,透出歲月的包漿。這是他當年在三峽防汛局時,一位老河工所贈,說是能“定風波”。此刻,冰冷的金屬觸感卻帶來一絲奇異的安定。他“哢噠”一聲按開表蓋,幽暗的光線下,表盤上的羅馬數字泛著微光,指針正沉穩地指向淩晨一點十七分。
年關難過。他心裡沉甸甸地壓著這四個字。金融海嘯的寒意,正從遙遠的華爾街,順著貿易的鏈條,如附骨之疽般侵蝕著這片土地的肌理。工廠倒閉、工人失業…報告裡那些冰冷的數字背後,是無數個家庭驟然斷裂的生計和望不到頭的寒冬。
就在他準備合上懷表時,桌角那部紅色的加密電話,毫無預兆地尖嘯起來!急促、高亢,像一把冰錐猛地紮破了室內的死寂。
李玄策眼神一凝,所有疲憊瞬間被銳利取代。他一把抓起聽筒,動作迅捷而穩定。
“講。”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穿透電波的沉凝力量。
“李部!”聽筒裡傳來的聲音緊繃,帶著極力壓抑的喘息和濃重的地方口音,是南方經濟重鎮穗城的負責人張振邦,“抱歉深夜打擾!但…但這邊情況緊急,壓不住了!”
“說重點。”李玄策的視線掃過窗外依舊絢爛的夜空,語氣沒有絲毫波動。
“是…是開發區!‘鑫茂’、‘永昌’幾家大型電子代工廠…一夜之間,全…全倒了!老板卷款跑了!幾千號工人,幾個月的血汗錢全打了水漂!今天下午開始聚集,現在…現在整個工業園主乾道全被堵死了!人山人海啊,李部!”
張振邦的聲音在發顫,背景音裡隱約傳來模糊卻巨大的喧囂,像遙遠海潮的咆哮,混雜著零星的、尖銳的叫罵和玻璃碎裂的脆響。
“地方警力呢?疏導方案?”李玄策的指節敲擊著冰冷的桌麵,發出篤篤的輕響。
“警力不夠!根本不夠!”張振邦的聲音幾乎帶上哭腔,“人太多了,情緒太激動!我們的人隻能勉強維持外圍,根本衝不進去!市裡的領導都到了現場,但…但工人們根本聽不進去!我們反複廣播解釋,承諾一定解決欠薪,可…可收效甚微!而且…”
他猛地喘了口氣,聲音壓得更低,透出難以言喻的詭異感:“而且,李部,不對勁!太不對勁了!現場那股子氣氛…邪門!不是普通的憤怒或者絕望…是…是一種…一種叫人頭皮發麻的恐慌!像…像是所有人都在做同一個噩夢!好些平時老實巴交的工人,眼珠子都紅了,吼起來聲音都不像自己的!我…我總覺得…有股看不見的東西,在人群裡燒著,越燒越旺!這不是一般的群體事件!絕對不是!”
“恐慌?”李玄策的眉頭鎖緊。群體事件他處理過太多,憤怒、絕望、衝動都是常態,但能讓一個經驗豐富的地方大員用“邪門”、“頭皮發麻”來形容的“恐慌”氛圍?
他立刻調轉座椅,麵對牆壁上巨大的電子地圖。手指在觸摸屏上快速滑動、放大。穗城工業園區的實時衛星圖呈現出來,代表人群聚集的熱力圖在主乾道區域顯示出刺目的猩紅。幾乎同時,他辦公電腦屏幕上彈出一個新窗口——網絡安全監控中心發來的實時警報。數條異常活躍的數據流,正從境外多個節點,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鯊魚,精準地撲向穗城地區的網絡節點!目標異常明確:社交媒體、本地論壇、新聞評論區…內容關鍵詞迅速被係統抓取標紅:“血汗工廠”、“政府包庇”、“討薪無門”、“末日到了”、“一起毀滅”…煽動性極強,且帶有一種歇斯底裡的絕望色彩,試圖將事件推向“中國崩潰”的極端敘事!
內憂,外患。經濟困境引發的火山,被看不見的手精準地投下了致命的催化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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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玄策的目光在衛星圖的熱力紅、網絡警報的數據洪流、以及聽筒裡張振邦描述的“邪門恐慌”之間急速掃視。冰冷的數據、混亂的現場、詭異的氛圍、精準的網絡攻擊…碎片在腦海中飛速旋轉、碰撞、重組。一個清晰的判斷如同閃電般劈開迷霧:這絕非孤立事件!這是內外聯動,利用經濟危機的傷口,以某種非常規手段作為放大器,進行的一場惡毒的社會工程攻擊!一次針對國家基層穩定的、陰險而致命的試探!
“振邦同誌,”李玄策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不容置疑的鐵血決斷,穿透了電話線的嘈雜,“聽著!第一,立刻啟動最高級彆應急預案!所有能調動的警力、消防、醫療資源,全部壓上去!首要任務是防止踩踏和更大規模騷亂!給我開辟緊急疏散通道!第二,所有市、區、街道乾部,全部下沉到工人中間去!麵對麵!給我拿出最大的誠意!告訴他們,中央知道了!錢,一分不會少!跑掉的老板,天涯海角也抓回來!但前提是,必須立刻、有序疏散!誰再煽動衝擊,嚴懲不貸!第三,立刻切斷工業園及周邊區域的民用網絡信號!隻保留應急通訊通道!立刻執行!”
“是!是!李部!我…我馬上去辦!”張振邦的聲音像是找到了主心骨。
“等等!”李玄策打斷他,目光銳利如刀鋒,“你感覺到的‘不對勁’,我會處理。保持通訊暢通,隨時彙報現場情況。”
掛斷張振邦的電話,沒有絲毫停頓,他立刻按下內部通訊器上一個特殊的藍色按鈕。
“靈異事務局,應急指揮序列,我是李玄策。”他的聲音在寂靜的辦公室裡回蕩,冰冷而清晰,“立刻啟動‘定風波’預案!一級響應!”
“命令:特勤一組,攜帶‘清心’符陣原型機及全套地脈、精神場域監測設備,搭乘專機,兩小時內必須抵達穗城工業園現場!任務:評估並中和目標區域異常精神能量場,找出能量源頭及引導痕跡!行動代號:‘淨心’!”
“命令:網絡安全中心,‘金盾’係統最高權限介入!目標:穗城地區異常煽動信息流!反向追蹤信息源,鎖定跳板,實施技術反製與輿論引導!行動代號:‘辟謠’!”
“命令:情報分析處,立刻調取近三個月內全國所有非正常死亡或失蹤的金融領域高管卷宗!重點篩查死因蹊蹺、現場有微量異常能量殘留或涉及敏感技術項目的個案!我要知道,這背後有沒有‘老朋友’的手筆!行動代號:‘溯源’!”
一連串指令,如同冰珠墜地,乾脆利落,帶著千鈞之力。每一個代號,都指向一個亟待解決的危機側麵。
通訊器裡傳來清晰、乾練的回應:“明白!‘定風波’預案啟動!任務指令確認!即刻執行!”
急促的鍵盤敲擊聲、指令下達聲、設備啟動的嗡鳴聲…瞬間透過通訊器隱約傳來,國安部這座龐大的國家機器,在李玄策的指令下,於新年的第一個深夜,轟然運轉到了最高速!
辦公室重新陷入寂靜,比之前更甚。窗外的煙花不知何時已稀疏下來,零星的幾點光亮,掙紮著,最終被無邊的黑暗吞沒。城市巨大的輪廓在深沉的夜色裡若隱若現,像一頭沉默蟄伏的巨獸。
李玄策緩緩起身,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冰冷的玻璃隔絕了外麵的寒意,卻隔絕不了他心頭沉甸甸的壓力。穗城那幾千雙絕望、恐慌、甚至可能被某種力量扭曲的眼睛,仿佛就在玻璃的另一麵盯著他。金融高管的離奇死亡、網絡空間的暗流、還有張振邦話語裡那股揮之不去的“邪門”感…絲絲縷縷,如同無形的蛛網,在2009年的第一個淩晨,悄然收緊。
他伸出手指,指尖輕輕點在冰冷的玻璃上,位置恰好是電子地圖上那片刺目的猩紅區域。指尖傳來的寒意,直透心底。
“這個年關,”他望著窗外吞噬了最後一絲煙花光亮的沉沉黑夜,聲音低沉得隻有自己才能聽見,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沙啞,卻蘊含著鋼鐵般的意誌,“怕是不好過。”
辦公室內,孤燈如豆,映著他筆直如鬆、卻背負著千鈞重擔的背影。那杯涼透的清茶,表麵沒有一絲漣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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