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郊的雪,終於在新年第三天姍姍來遲。細碎的雪沫子無聲地撲打著巨大的落地玻璃幕牆,在冰冷的表麵凝結成一層朦朧的霜霧。室內與室外,像是被這層薄霜隔開的兩個世界。
這裡是李長庚位於京郊山麓的秘密研究室。沒有國安部大樓的肅殺,卻彌漫著另一種高度凝練的寂靜。空氣裡漂浮著臭氧的微腥、舊紙張的黴味、以及某種精密儀器低頻率運轉時散發的、難以形容的“潔淨”氣息。巨大的工作台占據了大半空間,上麵堪稱奇觀:幾摞泛黃發脆、線裝或羊皮紙封麵的古籍隨意堆疊,旁邊就是閃爍著幽藍色光芒的全息投影儀、流淌著液態金屬般數據流的曲麵屏,以及一台正在安靜吞吐著紙張的激光打印機——它正將一份份晦澀的學術論文,轉化為更便於歸檔的實體文件。
李念墨站在工作台前,小心翼翼地將一頁剛剛打印出來、還帶著微微熱度的論文平鋪在特製的掃描台上。她的指尖拂過紙麵,感受著激光碳粉特有的顆粒感。論文標題是《量子場論框架下信息傳遞路徑的拓撲學研究》,作者署名是一個拗口的北歐名字。內容在她看來,如同天書。
“爺爺,這篇也歸檔到‘量子糾纏與宏觀效應’的子目錄嗎?”她抬頭問道,聲音在空曠的研究室裡顯得格外清亮。
李長庚正埋首於一張巨大的繪圖紙上,聞言抬起頭。他鼻梁上架著一副老花鏡,鏡片後的目光卻銳利如鷹,絲毫沒有古稀老人的渾濁。他掃了一眼念墨手中的論文標題,微微頷首:“嗯,放進去。還有旁邊那幾份,《量子退相乾在複雜係統中的延遲效應》、《意識波函數坍縮假說的實驗驗證困境》…都歸進去。”他頓了頓,放下手中的繪圖筆,拿起一張念墨剛剛掃描歸檔的論文複印件,指著其中一段被熒光筆標出的複雜數學推導,“念墨,你看這裡。”
念墨湊過去,努力分辨著那些如同神秘符咒般的希臘字母和積分符號。
“這個公式,”李長庚的指尖點在紙頁上,發出輕微的“篤篤”聲,“表麵上看,是在討論量子比特在特定環境噪聲下的信息保真度衰減模型。但你看這個邊界條件設定…還有這個隱含的迭代參數…”他的手指順著公式的脈絡滑動,語氣帶著一種發現秘密的凝重,“它巧妙地繞開了當前主流理論對‘宏觀尺度量子效應’的否定前提,構建了一個極其大膽的猜想模型——在特定條件下,微觀層麵的量子糾纏態,其信息傳遞的‘擾動’,有可能在宏觀層麵,尤其是高度依賴信息流的複雜係統中,產生類似‘蝴蝶效應’的連鎖反應。”
念墨屏住呼吸。她雖然無法完全理解公式,但爺爺話語中的“擾動”、“連鎖反應”這些詞,讓她本能地聯想到父親辦公室裡那些關於金融高管離奇死亡和網絡異常的報告。
“您的意思是…這種‘擾動’,可以被利用?”她輕聲問,指尖無意識地蜷縮起來。
“不是簡單的利用。”李長庚摘下老花鏡,揉了揉眉心,顯露出一絲深深的憂慮,“這是一種…理論上存在的‘鑰匙’。如果能找到方法,將這種微觀層麵的‘擾動’定向、放大並投射出去…”他看向念墨,鏡片後的目光變得極其嚴肅,“它可能成為一種前所未有的攻擊武器。針對金融交易係統核心節點的精準‘擾動’,足以瞬間引發全球市場的海嘯;針對特定個體的神經係統進行持續、微量的‘擾動’,理論上可以誘發精神崩潰、思維紊亂,甚至…悄無聲息地終結生命,不留痕跡。就像你父親正在追查的那些案子。”
研究室裡陷入短暫的沉默,隻有儀器低沉的嗡鳴和打印機偶爾的“哢噠”聲。窗外的雪似乎下得緊了些,細密的雪粒敲打著玻璃,發出沙沙的輕響。一股寒意,並非來自室外的風雪,悄然爬上念墨的脊背。
李長庚沒有停頓,他走到房間中央的控製台前,手指在觸控屏上快速滑動。嗡鳴聲陡然增強,天花板投下數道交織的藍色光束。刹那間,一副宏大而精密的立體星圖在研究室中央緩緩旋轉起來。這不是天文意義上的星辰,而是由無數細密光點和流動線條構成的能量圖譜——一幅覆蓋全國乃至周邊區域的“地脈能量動態星圖”。山脈走向以金色的脈絡顯現,大江大河則化為流淌的幽藍光帶,城市區域是密集的白色光點集群,而一些特定的節點則閃爍著不同顏色的微光,代表著已知或未知的能量彙聚點。
“穗城的事,你父親跟我提過了。”李長庚的聲音在星圖流轉的光芒中顯得有些縹緲,“群體性的恐慌,非自然的放大…這讓我想到另一個層麵。”他的手指在星圖某處一點——正是東南沿海,穗城所在的大灣區區域。那片區域在星圖上呈現出一種異樣的暗紅色調,如同淤積的血液,能量流動的線條在這裡顯得異常粘稠、遲滯。
“看這裡,”他調出一個放大的局部動態圖,“從去年深秋開始,東南沿海,尤其是幾個主要工業和經濟中心區域,地脈能量就出現了一種持續的、微弱但無法忽視的‘怨憎’波動。它並非來自地殼深處,更像是…一種彌漫在空間中的‘情緒塵埃’,被大地脈絡被動吸收、彙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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念墨凝視著那片刺目的暗紅區域,星圖的光芒在她清澈的眼眸裡流轉。她不需要複雜的儀器,一種源自血脈深處的靈敏感知力正被那星圖強烈地牽引著。她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指尖輕輕觸碰那片暗紅區域的虛擬投影。
“嘶——”
一股冰冷、粘稠、充滿絕望和狂躁的刺痛感,如同實質的冰針,瞬間從她的指尖刺入,沿著手臂的經絡直竄而上!她猛地縮回手,倒吸一口涼氣,臉色微微發白,下意識地用另一隻手緊緊攥住了剛才被刺痛的手腕。那感覺轉瞬即逝,卻無比真實,殘留的冰冷仿佛還凍結在指尖的神經末梢。
“感覺到了?”李長庚的聲音低沉,帶著一絲了然,也有一絲沉重。
念墨點點頭,心有餘悸地看著那片星圖上的暗紅:“冰冷…刺痛…還有很多…很多絕望和憤怒的聲音,混在一起…”她努力描述著那種難以言喻的感受,“就像…就像無數人一起在做同一個非常可怕的噩夢,他們的恐懼都滲進了地裡…”
“這就是‘共振’。”李長庚關閉了星圖的全息投影,研究室的光線恢複了正常的冷白色,但他臉上的凝重絲毫未減。“金融危機帶來的失業潮、破產、對未來無望的恐懼…這些真實的、巨大的負麵情緒,本身就像沉重的烏雲籠罩在那些區域上空。它們會自然沉降,微弱地影響地脈能量場,這本是天地循環的一部分。但是…”他走到窗邊,看著外麵越下越密的雪,“如果此時,有外部的力量,利用類似我們剛才討論的那種‘擾動’技術,或者某種古老的、低效但更容易操控的‘厭勝’之術,作為引信,精準地投入這片情緒的火藥桶…”
他轉過身,目光如炬地看著念墨:“星星之火,便可燎原。一點微小的‘擾動’,就能將彌漫的絕望和憤怒瞬間點燃、放大、扭曲,形成足以衝垮理智的集體性恐慌狂潮!穗城的事件,恐怕就是一次不成熟的試驗。一次利用現實苦難,以人心為燃料,以地脈為導火索,點燃的惡火!”
念墨的心沉了下去。她想起父親元旦深夜獨自站在窗前的背影,想起電話裡那個南方官員描述的“邪門”恐慌。原來那冰冷刺痛的絕望感,並非幻覺。
“人心…真的能變成武器嗎?”她喃喃問道,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她想起了絲路上的古老傳說,想起了“厭勝”二字背後承載的沉重與邪異。
李長庚走到工作台旁,拿起一杯早已涼透的茶,卻沒有喝。他的目光落在那些堆積如山的古籍和閃爍著冷光的現代儀器上,仿佛在凝視著人類智慧的雙刃劍。
“人心之力,自古就是最強大也最莫測的力量。”他的聲音帶著一種哲人般的蒼涼與洞悉,“它可以築起文明的豐碑,也能化為焚毀一切的業火。關鍵在於引導它、使用它的手,是向善,還是…向惡。”他輕輕放下茶杯,發出一聲幾不可聞的輕響。“你父親麵對的局麵,比我們想象的更複雜。這‘天樞’…所圖非小啊。”
研究室裡再次陷入沉寂。窗外的雪無聲地覆蓋著山野,室內隻有古籍的墨香、儀器的低鳴,以及祖孫倆心頭那沉甸甸的、關於人心與力量、科技與倫理的無聲詰問。那冰冷的刺痛感,似乎還縈繞在念墨的指尖,也烙印在了這片靜謐的空間裡。星圖的痕跡雖已隱去,但那片暗紅的陰霾,卻仿佛透過玻璃,沉沉地壓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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