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餃子升騰的熱氣模糊了窗外的寒夜,六歲的兒子獻寶般舉起自製的“地磁感應器”,那歪斜的電路板和閃爍的小燈,是他缺失陪伴的童年裡倔強生長的光。
>“爸爸,它能找到‘壞能量’嗎?”
>孩子天真的提問像一枚柔軟的針,紮進李玄策心底最深的虧欠裡。
>窗外雪花無聲飄落,覆蓋了都市的棱角,也暫時覆蓋了鎖陽關地圖上蜿蜒如傷疤的標記線——這一刻,國安部常務副部長,隻是風雪夜歸人。
冬至的夜,沉甸甸地壓著京城。風刮過樓宇間的縫隙,發出嗚嗚的哨音,卷起地上細碎的雪沫,打在行色匆匆的路人身上,更添幾分刺骨的寒意。路燈昏黃的光暈在凜冽的空氣中微微搖曳,照亮一片片飛舞的、細鹽般的雪粒。
推開那扇並不厚重的公寓門,一股帶著食物暖香的、濃稠得幾乎化不開的熱氣撲麵而來,瞬間將門外世界的冰冷與喧囂隔絕在外。李玄策站在玄關,肩上還落著未及撣去的雪花,一股深沉的疲憊仿佛隨著吸入的暖意,從緊繃的骨骼深處絲絲縷縷地滲透出來,又迅速被這滿室的煙火氣溫柔地包裹、消融。
“爸!”一聲清脆的童音帶著毫不掩飾的雀躍,像顆小炮彈般衝了過來。
李玄策下意識地蹲下身,還未來得及完全張開手臂,一個穿著厚厚絨睡衣的小小身影就結結實實地撞進了他的懷裡。是兒子天樞。小家夥仰著臉,眼睛亮得像落進了星星,臉頰因為屋裡的暖意和興奮而紅撲撲的。
“慢點慢點,彆撞著你爸!”方清墨的聲音從廚房門口傳來,帶著笑意。她係著素色的圍裙,手裡還沾著一點麵粉,正掀開鍋蓋查看。霎時間,更加濃鬱的白麵麥香和鮮肉餡料的醇厚氣息洶湧而出,彌漫了整個小小的客廳。大鐵鍋裡,圓滾滾的餃子在滾水中沉沉浮浮,如同胖乎乎的白鵝,擠擠挨挨,熱鬨非凡。水汽蒸騰,模糊了廚房窗戶上凝結的冰花,也模糊了方清墨清麗麵容上那抹不易察覺的牽掛。
李玄策緊緊抱了抱懷裡溫熱的小身體,一種失而複得般的踏實感湧上心頭。這孩子來得意外,在2003年那個同樣炎熱的夏天降生,彼時他和清墨各自肩負的工作都如同高速旋轉的陀螺,片刻不得停歇。嚴峻的計生政策與肩上如山重任交織成一張無形的網,將這個小小的意外推離了父母的羽翼。天樞的幼年,是在遙遠的江南老家,由年邁的外婆一手帶大的。直到近一兩年,他和清墨的工作軌跡才終於能在京城相對穩定地交彙,才得以將這株在異鄉土壤裡悄然抽枝的小苗,小心翼翼地移栽回父母身邊。今天是冬至,也是天樞回到他們身邊後,李玄策第一次趕上的家庭節日。八月的生日,離他溺亡二十年的弟弟的忌日不遠,外婆總念叨著“二十年後又是一條好漢”,這話語裡藏著命運的歎息和輪回的希冀,此刻也沉甸甸地壓在李玄策心頭。
“爸爸快看!”天樞迫不及待地從父親懷裡掙脫出來,小手小心翼翼地從沙發靠墊後麵捧出一個東西——一個用硬紙板、花花綠綠的電線、幾個小燈泡還有一塊舊電路板拚湊起來的、看起來有些歪歪扭扭的裝置。小家夥獻寶似的舉到李玄策眼前,小臉上滿是期待和緊張,“這是我做的!科技節一等獎呢!老師說…老師說它能感應到看不見的東西!爸爸,”他烏溜溜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李玄策,帶著孩童特有的、混合了想象與認真的口吻,“它能幫你找到那些‘壞能量’嗎?”
那一瞬間,李玄策的心像是被一隻溫暖而微酸的手攥緊了。孩子稚嫩的話語,像一道微弱卻精準的光,穿透了他日常處理的那些關於地脈紊亂、能量異動、厭勝詛咒的龐大陰霾,直抵最柔軟的內核。他看著兒子手中那粗糙卻充滿探索光芒的小發明,看著那雙清澈見底、盛滿了對父親全然的信任與崇拜的眼睛,一股強烈的愧疚與更洶湧的保護欲交織著衝上喉嚨。他蹲下身,讓自己的視線與兒子齊平,大手輕輕覆上孩子柔軟的發頂,動作帶著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珍重。
“當然能,天樞真棒!”他的聲音低沉而溫暖,胸腔裡發出難得的、放鬆的笑聲,那笑聲在溫暖的房間裡顯得格外渾厚有力,“爸爸的小發明家,做的寶貝肯定厲害。”他小心地接過那個“地磁感應器”,手指拂過那些纏繞的電線和微涼的電路板,目光裡既有父親的驕傲,也沉澱著更深的東西——守護這份純粹的好奇與無邪,與他守護這方國土的平安,在某種意義上,是同一枚硬幣的兩麵。
餐廳小小的方桌早已支開,鋪著素淨的格子桌布。方清墨正把一盤盤熱氣騰騰、白胖飽滿的餃子端上來。薄薄的餃子皮透著裡麵餡料的誘人色澤,醋碟裡細細的薑絲如金線點綴,香油的氣息絲絲縷縷地飄散。嶽父方教授坐在桌邊,麵前放著一小杯溫好的黃酒。老人頭發花白,戴著老花鏡,臉上帶著溫和的笑意,目光卻像最精密的探針,不動聲色地掃過女婿眉宇間那難以完全撫平的倦怠刻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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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趁熱吃!”方清墨招呼著,拿起公筷,自然地將幾隻最飽滿的餃子夾到李玄策麵前的碟子裡。她的動作嫻熟而安靜,目光與李玄策短暫交彙,沒有過多的言語,那眼神裡卻盛滿了無需訴說的理解、心疼和磐石般的支持。她太清楚丈夫肩上扛著什麼,這頓冬至的餃子,是她能為他構築的最小的、也是最溫暖的堡壘。
“玄策啊,”方教授端起小酒杯抿了一口,慢悠悠地開口,帶著江南口音的普通話聽來格外溫厚,“老家那邊,冬至可是大如年。祠堂祭祖,社戲連台,講究的是‘冬至餛飩夏至麵’…你媽要是還在,必定要念叨著給你包薺菜鮮肉餛飩的。”老人的話語像潺潺的溪流,絮叨著遙遠故鄉的習俗,帶著時光浸潤過的暖意。他看似隨意地閒話家常,眼神卻總在女婿身上停留。李玄策安靜地聽著,偶爾應和一聲“是”或“記得”,他慢慢地咀嚼著餃子,鮮香的汁水在口中彌漫。此刻,他身上那屬於國安部常務副部長的堅硬棱角、那份時刻洞悉危機、如履薄冰的警覺,正在這溫暖的燈光、親人的絮語和食物的熨帖中緩緩軟化、剝落。他隻是一個歸家的遊子,一個被妻子默默關懷的丈夫,一個被兒子全心信賴的父親,一個聆聽嶽父話語的女婿。所有的重擔,在這一刻都被允許暫時卸下,隻餘下為人子、為人夫、為人父最本真的柔軟與安寧。窗外,雪似乎下得更密了些,無聲地覆蓋著城市的喧囂與棱角。
飯畢,天樞被動畫片吸引,蜷在沙發上看得入迷。方清墨在廚房裡收拾碗碟,水流聲嘩嘩,是安穩生活的背景音。李玄策和父親李長庚默契地起身,走進了小小的書房。
書房裡隻開了一盞台燈,光線溫暖而集中。書桌上,一張大幅的西北邊疆地形圖被小心地攤開,旁邊散落著幾張放大的衛星影像圖和一些寫滿複雜公式、符號的演算稿紙。地圖上,一個用紅筆重重圈出的地點異常醒目——鎖陽關。古老的關隘名稱旁,還標注著一些隻有他們才懂的、代表能量節點和潛在異常的微小符號。
李長庚拿起桌上的紫砂茶壺,緩緩注入兩個白瓷茶杯。清亮的茶湯騰起嫋嫋白氣,帶著龍井特有的栗香,瞬間驅散了書房裡的一絲清冷。他花白的頭發在燈光下泛著柔和的光澤,鏡片後的眼神卻銳利依舊。
“鎖陽關那邊,初步的遙感和地質波譜分析結果出來了,”李長庚的聲音壓得很低,帶著科研人員特有的冷靜,“表層結構確實有異常的應力殘留,能量圖譜的‘噪點’很頑固。和念墨那邊通過特殊頻段感知到的‘低語’殘留位置,吻合度超過80。”他將一份薄薄的報告推到李玄策麵前,“念墨說,那種‘被注視’的感覺雖然減弱了,但並未消失,更像是一種…蟄伏。她建議在幾個關鍵坐標點,儘快部署我們改進後的第二代能量場監測陣列,用主動式微擾探測,看看能否引蛇出洞,或者至少確認其性質。”
李玄策的目光緊緊鎖在地圖上那個刺眼的紅圈上。他端起茶杯,溫熱的瓷壁熨帖著指尖。茶水的熱氣氤氳上升,模糊了地圖上鎖陽關附近那些代表山脈走向的等高線,卻讓那個紅圈顯得更加突兀和危險。窗玻璃上,室內的暖意與窗外的嚴寒激烈交鋒,凝結出大片繁複而冰冷的冰淩花,如同某種詭異的符咒,無聲地蔓延。屋內的茶香、紙墨的氣息,與窗外無孔不入的寒氣形成微妙的拉鋸。
“第二代陣列的能源供應和抗乾擾性,測試結果穩定嗎?”李玄策問,聲音同樣低沉,目光依舊停留在地圖上。
“斯坦福那邊最新的超導儲能單元解決了微型化瓶頸,加上我們自己的脈衝調製技術,穩定性沒問題。隱蔽性和抗電子乾擾能力,比第一代提升了三倍以上。”李長庚的語氣帶著不容置疑的確信,“關鍵是如何精準布設,避開可能的‘眼睛’。”
李玄策的手指無意識地在地圖上鎖陽關的位置輕輕敲擊著,那動作緩慢而沉重,仿佛在衡量著千鈞重擔。片刻,他抬起頭,眼神已經恢複了慣有的沉靜與決斷,如同深潭之水,波瀾不驚下蘊藏著巨大的力量。“好。通知‘磐石’小組,按念墨圈定的坐標,分三批次,用最穩妥的民用地質勘探名義,把設備送進去。啟動預案‘補天’,確保信息鏈絕對獨立和靜默。告訴念墨,”他頓了頓,目光似乎穿透了牆壁,投向那遙遠而寒冷的西北,“‘鎮嶽’的基石,該落下了。”
李長庚微微頷首,沒有多餘的話。他拿起筆,在李玄策推過來的那份報告空白處,快速寫下幾行指令性的編碼。燈光下,一老一少的身影投在書架上,輪廓清晰而穩定。書桌上,攤開的地圖承載著邊疆的風雲與無形的殺機;茶杯裡,嫋嫋的熱氣執著地上升,對抗著窗外無聲飄落的、越來越密的雪花。這小小的書房,成了風暴眼中最珍貴的寧靜堡壘,家與國最深沉的責任,在這氤氳的茶香與冰冷的圖紙間,無聲地交融、凝固,等待著破曉時刻的來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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