釜山港的夜,是鐵與冰的疆域。零下十幾度的嚴寒像無數細密的鋼針,刺穿著周衛國身上那件單薄的、散發著機油和魚腥味的破舊水手服。他蜷縮在巨大龍門吊駕駛室的一角,這鋼鐵巨獸的心臟此刻冰冷如墓穴。狹窄的空間裡,唯一的熱源是他懷裡那個磕碰得坑坑窪窪的軍綠色保溫杯。杯蓋擰開一絲縫隙,一縷微弱卻無比熟悉的熱氣帶著茉莉花的清苦芬芳嫋嫋升起,短暫地溫暖了他凍得發麻的鼻尖。這是妻子秀雲硬塞進他行囊的,裡麵是她親手窨製的茉莉花茶,茶葉是老家院牆邊那株老茉莉開的。這絲暖香,是漂泊在異國冰冷鋼鐵叢林裡,唯一能觸摸到的家的溫度。
窗外,是港區無邊的喧囂與孤寂。巨型貨輪黝黑的船體如同移動的山巒,沉悶的汽笛聲在寒霧中回蕩,震得空氣都在微微顫抖。高聳的集裝箱塔林在慘白的探照燈下投下巨大而扭曲的陰影,像遠古巨獸嶙峋的骨架。寒風卷著雪沫,呼嘯著從金屬結構的縫隙間穿過,發出尖銳的嗚咽。周衛國狠狠咬了一口手裡凍得梆硬的饅頭,牙齒硌得生疼。這又冷又硬的滋味,猛地將他拽回了1993年的夏天,南方那個悶熱潮濕的港口。
那年他和李玄策剛分到港口設備科,兩個愣頭青跟著老師傅檢修龍門吊。也是這樣的深夜,又累又餓,他帶的饅頭不小心掉進了滿是黑色機油的檢修坑。當時年輕的李玄策二話沒說,抄起一根打磨得鋥亮的鋼釺,串起那沾滿油汙的饅頭,就著旁邊檢修焊槍的藍色火焰烤了起來。機油被燒灼揮發,饅頭表麵漸漸變得焦黃酥脆,竟散發出一種奇異的焦香。“衛國,嘗嘗,這叫‘機油酥’!”李玄策咧著嘴笑,汗水順著他年輕的臉頰往下淌,在油汙中衝出兩道白痕。那烤得外焦裡軟、帶著奇特金屬焦香的饅頭,成了那個艱苦歲月裡最難忘的滋味。此刻口中冰冷的硬饅頭,與記憶深處那滾燙的“機油酥”形成了冰火兩重天的對比,更襯得眼前寒夜的刺骨。
他的目光,鷹隼般穿透駕駛室布滿灰塵和冰花的玻璃,死死鎖定了下方碼頭區泊位上,那艘懸掛著某中立國旗幟的萬噸貨輪“海風號”。甲板上,巨大的龍門吊正將一個標著“高級農機配件精密儀器,小心輕放”字樣的標準集裝箱,穩穩吊起,準備轉移到另一艘即將啟航、目的地指向某個敏感區域的貨輪上。集裝箱表麵嶄新的油漆在燈光下反著光,但那行字,在周衛國眼裡卻透著一股欲蓋彌彰的虛偽氣息。他調動了所有能動用的關係,甚至驚動了當年機床廠保衛科的老張如今已調任更關鍵的崗位),才鎖定這條線索——某些打著“農機”幌子的特殊設備,正通過複雜的國際轉運,悄然改變流向。
集裝箱被穩穩放置在目標貨輪甲板的指定位置,發出沉重的悶響。就在此時,駕駛室的玻璃窗上,周衛國呼出的最後一口帶著茉莉茶香的熱氣,迅速凝結成一片更厚的白霜。幾乎是下意識的,他那根凍得幾乎失去知覺、關節僵硬發紅的右手食指,帶著一種近乎本能的衝動,狠狠戳在那片新結的冰霜上!
冰冷的觸感刺入指尖。他的手指在霜麵上艱難地移動、勾勒。動作緩慢、笨拙,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決絕。幾道深深的劃痕穿透冰霜,清晰地顯露出玻璃的底色——一個由三個同心圓環套著一個倒三角組成的奇異圖案。線條粗獷,帶著原始的蠻荒感,卻又透出一種詭異的精密。三眼圖騰!
這個符號,像一道冰冷的電流瞬間擊穿了周衛國的脊柱!它和方清墨從三峽沉棺中拓印下來的符號卷軸上的某個核心標記,幾乎一模一樣!那卷軸,他曾在李玄策書房裡匆匆瞥過一眼,那陰冷詭譎的氣息至今難忘。冰冷的恐懼和巨大的憤怒瞬間攫住了他,心臟在胸腔裡沉重地撞擊著肋骨。這哪裡是什麼“農機配件”?這分明是直指神州龍脈根基的毒刃!敵人竟已滲透到如此地步,用最堂皇的包裝,運輸最陰毒的武器!
他猛地收回手指,指尖因寒冷和用力過度而劇烈顫抖,皮膚被冰霜劃破的地方滲出細微的血絲,瞬間又被凍住。他迅速拿起手邊一個偽裝成普通工具箱的儀器——那是出發前老張塞給他的,據說是方清墨實驗室的“小玩意兒”。儀器屏幕上微弱的光映亮了他布滿風霜、此刻卻因憤怒而繃緊的臉。他快速輸入指令,儀器頂端一個不起眼的探頭無聲地對準了下方那個剛剛落定的集裝箱。
屏幕上的波紋劇烈跳動起來,最終穩定在一個異常尖銳的頻率上,旁邊的能量讀數條瞬間飆紅,發出幾乎不可聞的蜂鳴警示。靈能乾擾器!而且是極高功率的型號!目標確認無疑!一股熱血直衝頭頂,周衛國死死攥緊了拳頭,指甲深深掐進掌心。他必須立刻把消息送出去!時間不多了!他摸索出貼身藏著的、用防水油布層層包裹的微型發報機部件,手指凍得不聽使喚,組裝的動作變得異常艱難和緩慢。冰冷的金屬部件像燒紅的烙鐵,灼燒著他麻木的指尖。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精彩內容!
就在他全神貫注組裝發報機的瞬間,一道刺眼的、如同巨大光劍般的探照燈光束,毫無預兆地橫掃而來!光柱穿透龍門吊駕駛室布滿冰霜的玻璃,將狹小的空間照得一片慘白,也瞬間將周衛國暴露在強光之下!他心臟驟停,猛地低頭俯身,將自己縮進操作台投下的陰影裡,屏住了呼吸。光束停留了幾秒,像一隻巨大的、冰冷的眼睛掃視著這片鋼鐵叢林,最終緩緩移開。
冷汗瞬間浸透了周衛國的內衣,又被外麵的寒氣凍住,貼在皮膚上冰冷刺骨。他靠在冰冷的鐵壁上,大口喘息著,白霧在眼前彌漫。強光掃過時,他眼角的餘光瞥見下方集裝箱堆場某個角落的陰影裡,似乎有身影極其輕微地晃動了一下,如同暗影中的毒蛇吐信,隨即又隱沒在更深的黑暗裡。有暗哨!而且極其專業!
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背靠著冰冷的鐵壁,緩緩滑坐到駕駛室冰冷的地板上。保溫杯裡的茉莉花茶早已涼透,但那縷殘存的、若有若無的香氣,仿佛妻子溫柔的叮嚀,支撐著他繃緊的神經。他重新拿起那半個凍硬的饅頭,更用力地啃咬著,用牙齒咀嚼著這份冰冷和艱險,仿佛在汲取某種力量。他必須等,等到下一個換班的間隙,等到那艘貨輪離港前最混亂的時刻。李玄策在送他出發前,用力握著他的手,那雙總是沉穩的眼睛裡是罕見的凝重和托付:“衛國,釜山的風浪,就靠你這雙老碼頭工人的眼睛了。‘年獸’要過境,得先問問咱們這些‘守歲人’答不答應!”
“老李…”周衛國在心底無聲地回應,目光再次投向那個隱藏在無數集裝箱中的、致命的“農機箱”,眼神銳利如刀,“鐵柱當年在三峽用命護住的大壩根基…我替你看著呢。這‘年獸’的爪子,伸不過去!”
就在這時,那艘目標貨輪拉響了啟航前悠長而沉悶的汽笛。嗚——!聲音在冰冷的港口上空回蕩,震碎了附近集裝箱頂棚邊緣凝結的一排尖銳冰淩。其中一根最長的冰淩應聲斷裂,墜落在下方一盞斜射的探照燈光束邊緣。
奇跡發生了。
墜落的冰淩在下落過程中,恰好被那束強烈的探照燈光穿透。璀璨的光芒在晶瑩剔透的冰棱內部發生了無數次的折射、散射!刹那間,一道絢麗得近乎妖異的光帶被投射在下方鋪著厚厚積雪的空地上。這道光帶並非靜止,它隨著冰淩的墜落而急速移動、變幻,光影在雪地上跳躍、扭曲、拖曳出一道長長的、蜿蜒曲折的、閃爍著七彩光暈的奇異軌跡。
那軌跡,像極了某種巨大而神秘生物留下的、轉瞬即逝的爪印。古老傳說中的年獸,踏雪無痕,卻在今夜,於這鋼鐵叢林的邊緣,被冰與光泄露了它詭秘的行蹤。
周衛國屏息凝視著雪地上那道飛快消逝的、由冰淩折射出的“年獸蹤跡”,又抬頭望向遠處即將融入黑暗海平線的貨輪輪廓,眼中最後一絲猶豫被冰冷的決心取代。他深吸一口冰冷的、混雜著鐵鏽與海腥味的空氣,手指在凍僵中爆發出最後的力量,猛地按下了微型發報機那個小小的、冰冷的按鍵。
一串無形的電波,帶著釜山港刺骨的寒意、靈能乾擾器的致命坐標、以及那冰棱折射出的“年獸爪痕”的警示,穿透濃重的寒霧與夜色,射向遙遠的北方。
喜歡金蘭厭勝劫請大家收藏:()金蘭厭勝劫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