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底的東海,風已裹著夏日的暖意,吹拂著停泊在吳淞港外錨地的萬噸巨輪“遠星號”。巨大的船身隨著海浪微微起伏,黝黑的鋼鐵外殼在午後的陽光下反射著刺目的光。空氣裡混雜著濃重的鐵鏽、機油和鹹腥的海風味道。周衛國穿著一身沾滿油汙和焊渣的深藍色帆布工裝,頭戴深色濾光麵罩,蹲在甲板上一個巨大的鉛灰色集裝箱旁,手裡的焊槍正噴吐著刺眼的藍白色火焰,發出持續的、尖銳的“嘶嘶”聲。汗水順著他的鬢角和脖頸流下,在布滿灰塵的臉上衝出幾道泥溝。他此刻的身份,是船廠派來臨時補焊箱體接縫的焊工“老周”。
他看似全神貫注於手頭的工作,麵罩下的眼睛卻銳利如鷹,不動聲色地掃視著周圍。這艘船的目的地和貨物清單都透著蹊蹺,尤其是眼前這個剛剛吊裝上船、密封得嚴嚴實實的集裝箱,箱體上沒有任何標識,隻有幾道嶄新的、異常粗壯的鉛封。一個穿著考究西裝的船務代理正和船長低聲交談,眼神不時警惕地瞟向這邊,那神態絕不像對待一個普通的修理工。
“老周,這邊焊完了嗎?裡頭還有幾個箱子要加固!”一個皮膚黝黑、嗓門洪亮的工頭在不遠處喊道,是周衛國事先接應好的自己人。
“快了,李頭兒!這個封口有點鏽蝕,我再給加道保險!”周衛國甕聲甕氣地應著,故意將焊槍的弧光拉得更長、更耀眼,刺得人睜不開眼。趁著那西裝代理下意識偏頭躲避強光的瞬間,他藏在厚重焊工手套裡的手指,如同最靈巧的竊賊,用王鐵柱特製的、細如發絲的合金探針,在鉛封邊緣一個極其隱蔽的應力點輕輕一撬。
“哢噠。”一聲微乎其微的輕響,厚重的鉛封應聲彈開了一道幾乎看不見的縫隙。
一股難以形容的氣味立刻從縫隙裡鑽了出來,混合著礦石的土腥、金屬的冷冽,還有一絲……一絲若有若無、卻令人頭皮發麻的甜腥!那是血的味道!周衛國的心臟猛地一縮,麵罩下的臉色瞬間變得鐵青。他借著調整焊槍角度的姿勢,迅速將眼睛貼近那道縫隙。
集裝箱內部並非預想中的整齊堆放。裡麵是成堆的、灰撲撲夾雜著暗綠色條紋的礦石——正是國家嚴格管控的戰略資源,稀土礦!但這些礦石的堆放顯得淩亂而倉促,不少礦石表麵沾染著深褐色的、已經乾涸的汙漬。幾處礦石堆的縫隙裡,周衛國甚至看到了暗紅色的、尚未完全凝固的血跡!它們像惡毒的眼睛,在昏暗的箱體內無聲地控訴。
憤怒和寒意瞬間攫住了周衛國。這哪裡是走私,分明是沾著血的掠奪!他強壓著立刻掀翻這集裝箱的衝動,手指在焊槍的絕緣管上快速敲擊著特定的節奏,將發現的險情加密傳遞出去。就在這時,異變陡生!
集裝箱深處,一片礦石堆積得較高的地方,那些沾染著血汙的灰綠色礦石表麵,毫無征兆地開始波動、扭曲。接著,一個清晰的影像在礦石堆上方浮現出來——那是一個年輕、陽光、永遠定格在二十多歲的笑臉!濃眉大眼,嘴角咧開,帶著點調皮,眼神裡卻滿是堅定和赤誠。正是犧牲多年的戰友,趙小滿!
“小滿……”周衛國幾乎要脫口而出,喉頭像被滾燙的烙鐵堵住。這並非幻覺!是趙小滿犧牲前,用生命最後的力量,將自己獨特的靈能印記強行烙印進當時接觸過的特殊礦石樣本中。此刻,這些沾染了無辜者鮮血的礦石,如同邪惡的祭品,竟意外地激活了這沉睡的印記!
影像中的趙小滿,笑容依舊燦爛,卻帶著一絲難以言喻的悲傷。他的影像沒有看周衛國,而是微微側頭,目光仿佛穿透了冰冷的鋼鐵箱壁,望向遙遠的北方,望向某個讓他魂牽夢縈的地方和人。他的嘴唇無聲地開合,像是在呼喚一個名字,又像是在做最後的告彆。這無聲的影像隻持續了短短幾秒,便如同被風吹散的青煙,消散在昏暗的礦石堆中。
“操!”周衛國在心中爆出一聲粗口,牙齒咬得咯咯作響。戰友犧牲前最後的牽掛與眼前這血腥的掠奪交織在一起,點燃了他胸膛裡熊熊的怒火。西裝代理似乎察覺到了這邊短暫的異常,正皺著眉頭朝這邊走來。
周衛國猛地站起身,動作幅度很大,故意用帶著濃重口音的方言大聲抱怨:“李頭兒!這破焊機又犯毛病了!我去工具艙拿個榔頭敲打敲打!”他一邊說,一邊走向旁邊一個敞開的工具櫃,彎腰在裡麵翻找。
西裝代理狐疑地停下腳步,看著這個滿身油汙、動作粗魯的焊工。
周衛國的手在工具櫃深處摸到了他需要的東西——王鐵柱特製的“消磁錘”。錘頭烏沉沉的,非金非木,入手卻異常沉重,帶著一種奇特的冰涼感。錘柄是某種深色的複合材料,握上去能感受到細微的、如同脈搏般的震動。這震動的頻率,是王鐵柱根據周衛國提供的趙小滿生前常用懷表的微弱磁場波動,逆向推導並固化進去的“鑰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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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拎著錘子,大大咧咧地走回集裝箱旁,嘴裡還罵罵咧咧:“什麼破玩意兒,焊個縫都費勁!”他掄起錘子,作勢要砸向焊機,卻在錘頭落下的瞬間,手腕極其巧妙地一轉一抖。
“咚!”一聲沉悶的震響。錘頭結結實實地砸在了集裝箱厚重的側壁上。
就在錘頭接觸箱壁的刹那,錘柄內部那獨特的震動頻率瞬間被放大、傳遞!一股無形的震蕩波穿透鋼鐵,精準地作用在集裝箱內部的電子鎖具上。隻聽箱體內部傳來一陣極其輕微的、如同齒輪高速齧合又瞬間崩解的“哢噠…嗡…”聲。那幾道堅固異常的鉛封,連同內部複雜的物理和電子鎖具,在錘柄震動頻率的衝擊下,如同被抽掉了筋骨,瞬間失去了所有的束縛力!
沉重的箱門,無聲地向外彈開了一條足以窺見內部全貌的縫隙!堆積的礦石、刺目的血跡,暴露無遺!
西裝代理臉色劇變,手猛地伸向腰間,厲聲喝道:“你乾什麼?!”
周衛國卻像沒聽見,他丟掉錘子,臉上露出“驚慌失措”的表情,指著洞開的集裝箱內部,用足以讓甲板另一頭都聽清的大嗓門喊道:“哎呦我的老天爺!李頭兒!快來看!這……這箱子裡裝的啥玩意兒啊?怎麼還有血呼啦的?這……這該不是運的什麼違禁品吧?要出大事啊!”
他的喊聲如同投入平靜水麵的巨石。附近的船員、碼頭工人紛紛停下手中的活計,驚疑不定地望過來。那西裝代理又驚又怒,想要衝過來封堵,卻被聞聲趕來的、周衛國的“工頭”和其他幾個“工友”有意無意地擋住了去路。混亂,瞬間在“遠星號”的甲板上蔓延開來。周衛國則趁亂,身影如同鬼魅般,迅速消失在通往船艙的通道陰影裡。那把沉重的消磁錘,被他順手塞進了一個不起眼的消防箱底部,錘柄冰冷的觸感中,似乎還殘留著趙小滿那陽光笑容帶來的灼痛。
同一時刻,千裡之外。李玄策剛剛結束一場高度機密的視頻會議,屏幕上關於國際稀土市場異常波動的數據和幾條可疑航運線路的紅色標記尚未完全隱去。他捏了捏發脹的眉心,端起已經涼透的濃茶喝了一口,苦澀的味道在舌尖蔓延。秘書輕輕推門進來,將一份剛剛衝洗出來的現場物證照片放在他寬大的辦公桌上。
“頭兒,衛國那邊剛傳回來的,‘遠星號’集裝箱內部初步勘查的照片,有點……觸目驚心。”
李玄策放下茶杯,拿起那疊照片。第一張就是集裝箱內部的廣角畫麵:堆積如山的稀土礦石,淩亂而刺眼。第二張是特寫——礦石表麵清晰的深褐色汙漬和幾處刺目的、尚未乾透的暗紅血跡。第三張,技術員在礦石堆的縫隙裡,提取到了幾枚殘缺的指紋和一枚沾著泥土的廉價紐扣,紐扣邊緣也染著血。
他的目光冰冷,手指無意識地收緊,照片邊緣被捏出了褶皺。然而,當他翻到第四張照片時,整個人如同被瞬間凍結。
這是一張技術員嘗試清理部分礦石後拍攝的俯視圖。在礦石被小心移開的區域,散落的礦渣和粉塵,竟然在深色的箱底襯布上,清晰地拚湊出了兩個歪歪扭扭、卻無比刺眼的阿拉伯數字:
“1991”。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轟然倒流。
1991年盛夏,那個悶熱得沒有一絲風的夜晚。大學校園的煤渣跑道上,兩個即將奔赴天南地北的畢業生,喝光了最後一瓶劣質啤酒。年輕的李玄策和更年輕的趙小滿,帶著離彆的惆悵和對未來的茫然,搖搖晃晃地走到跑道中央。
“小滿,以後……常聯係!”
“那必須的!玄策,苟富貴,勿相忘啊!”趙小滿笑著,帶著醉意,突然彎腰抓起一把跑道邊散落的煤渣。
“乾嘛呢你?”
“留個紀念!”趙小滿蹲下身,借著遠處昏黃的路燈光,用粗黑的煤渣塊,在深色的煤渣跑道上,一筆一劃,用力地寫下了四個大字:“永不分離”。煤渣的顆粒粗糙,字跡歪歪扭扭,卻透著一股少年人的赤誠和傻氣。
李玄策也笑了,也蹲下來,在“永不分離”旁邊,寫下了兩人的名字縮寫:“.x&z.x.”。
“哈哈,好!永不分離!”趙小滿拍著李玄策的肩膀,笑聲爽朗,在寂靜的校園夜空裡傳出很遠。月光下,兩個年輕的身影,和跑道上的煤渣字跡,構成了那個青春夏夜最後的剪影。
照片上那由冰冷礦渣拚湊出的“1991”,像一把燒紅的烙鐵,狠狠地燙在李玄策的心上。那四個煤渣寫就的“永不分離”,仿佛就在眼前晃動,最終卻被殘酷的現實撕扯得粉碎。小滿犧牲在異國他鄉冰冷的土地上,連完整的遺體都未能歸國。而自己,隻能每年對著冰冷的墓碑,看著照片裡永遠年輕的笑臉。
一股巨大的、混合著撕心裂肺的悲痛和滔天怒火的洪流,猛烈地衝擊著李玄策。他猛地閉上眼睛,身體幾不可察地晃了一下,撐在桌沿的手指因為用力而指節泛白,微微顫抖。辦公桌上,他和妻子方清墨、兒子李天樞的合影相框裡,他那張沉穩的臉,此刻在窗外透進來的光線映照下,竟顯得異常蒼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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秘書擔憂地看著他,欲言又止。
良久,李玄策才緩緩睜開眼。眼底的血絲尚未褪去,但那股洶湧的情緒風暴已經被強行壓下,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深不見底的寒潭般的冷冽和一種磐石般的決絕。他拿起電話,聲音低沉而穩定,每一個字都像淬了火的鋼鐵:
“通知下去,‘遠星號’及相關鏈條,立刻啟動‘雷霆預案’,一個不漏。所有涉案稀土,全部追繳封存,追查來源和去向。照片上那枚帶血的紐扣和指紋,動用最高權限,給我查出它們的主人是誰!還有……”
他的目光再次掃過照片上那刺眼的“1991”礦渣,聲音裡透出前所未有的森然:
“查清楚,這些礦,是哪片土地流出的血淚!哪條線上的蛀蟲,敢用同胞的血染紅他們的黑心錢!查!掘地三尺,也要給我連根拔起!”最後幾個字,幾乎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帶著雷霆萬鈞的力量。
放下電話,李玄策走到窗邊,背對著秘書,望向窗外繁華的城市。夕陽的餘暉將高樓染上一層悲壯的金紅。他緊緊握住了口袋裡那枚從不離身的、趙小滿留下的生鏽彈殼,冰冷的金屬硌著掌心,仿佛能汲取戰友最後的力量。那些流淌在稀土礦上的鮮血,那礦渣拚出的冰冷年份,還有小滿那短暫浮現的、帶著悲傷的笑臉,都在無聲地告訴他:這場戰鬥,才剛剛撕開一道血淋淋的口子。而他,必須成為斬斷這黑鏈最鋒利的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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