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海的夏至日，天象詭譎。午後驕陽還炙烤著甲板，將鋼鐵曬得滾燙，傍晚時分卻起了濃霧。乳白色的水汽貼著海麵流動，將參與“海盾”操練的艦船吞沒成朦朧的剪影。入夜，濃霧非但不散，反而愈發粘稠，月光艱難地穿透水汽，在海天之間暈開兩輪模糊的光影——罕見的“雙月”奇觀懸於天際，將整個海域籠罩在一片迷離的銀灰之中。
臨時改作指揮艦的“海疆號”前甲板上，氣氛凝重如鐵。中央民族樂團的演奏家們頂著濕重的霧氣，圍坐成一圈。首席琵琶演奏家林雪指尖下的《十麵埋伏》正殺到高潮，金戈鐵馬之聲破開濃霧，錚錚然如裂帛。琴音帶著凜冽的殺氣，試圖穿透這片被靈能扭曲的海域，壓製從“龍墟”深處傳來的、令人心悸的低頻嗡鳴——那是敵方啟動的次聲武器，無形無質，卻如同無數根冰冷的鋼針，正狠狠紮進所有艦員的腦髓！
“嗡——！”
一聲刺耳的、仿佛琴弦繃斷心臟的銳響，毫無征兆地炸開！
林雪指尖一顫，低頭看去。她懷中那把百年老紅木琵琶的第一根鋼弦，竟毫無征兆地從中崩斷！斷裂的弦絲像垂死的銀蛇，無力地蜷曲在共鳴箱上。
“換弦！”李玄策的聲音透過濃霧傳來，沉穩中帶著不容置疑的力度。他站在艦橋指揮室，目光穿透舷窗，死死鎖住聲呐屏幕上那片代表次聲攻擊源的血紅色區域。屏幕邊緣，能量讀數正瘋狂飆升。
備用弦迅速換上。林雪深吸一口氣，凝神再戰。琴音剛起，第二根弦在同一個激昂的輪指段落，“錚！”地一聲，再次繃斷！接著是第三根！
“噗！”一名年輕的水兵突然捂住耳朵，指縫間滲出鮮血，痛苦地蜷縮在地。更多艦員開始出現眩暈、嘔吐的症狀。無形的次聲如同跗骨之蛆，正侵蝕著整支艦隊的神經中樞！
濃霧中，一艘小漁船如同幽靈般靠攏過來。老漁民金老頭站在船頭，花白的胡子沾滿水珠，他扯著嗓子對“海疆號”大喊：“長官！這動靜不對頭！是海底‘老蛟’發怒！得用‘鎮海的調子’壓它！”
仿佛響應他的呼喊，一艘護衛艦的聲呐屏幕突然“啪”地爆出一片刺眼的雪花紋！次聲攻擊的強度已逼近臨界點！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一直沉默站在林雪身後的藏族演奏家格桑多吉，猛地一步上前。他解下背負的紮念琴——那琴共鳴箱寬大厚實，形製古樸，六根琴弦在稀薄的月光下泛著冷硬的金屬光澤。最引人注目的是共鳴箱正麵，鑲嵌著一塊巴掌大小、邊緣不規則的青銅殘片，表麵布滿綠色的銅鏽和玄奧的蝕刻紋路，正是王鐵柱從三峽沉棺中打撈出的古鏡殘片！
“用這個！”格桑多吉的聲音低沉如高原的風，他將紮念琴塞到林雪手中，“弦是王師傅用打漩渦的‘定海針’邊角料重鑄的，骨頭硬！”
林雪觸手冰涼，那琴弦非絲非尼龍，入手沉甸甸，帶著鋼鐵的冷硬與不屈。她來不及多想，深吸一口濕冷的霧氣，指尖按上冰冷的鋼弦，手腕一抖，一串迥異於琵琶的清越、高亢、帶著雪山曠野氣息的音符驟然炸響！
是藏族長調！是趙小滿當年在巴顏喀拉山采風時記錄、並深深癡迷的《伏龍吟》片段！格桑多吉粗獷的歌聲隨即加入，如同雄鷹掠過雪山之巔的呼嘯：
“咿呀——嗬嗬——！”
“山神起舞壓地龍——嗬！”
鋼弦震顫的頻率，與王鐵柱淬煉炮彈鋼時追求的極致剛韌完美契合！琴音不再是單純的旋律，而是化為一道道肉眼可見的、高頻震動的能量波紋，以紮念琴為中心，呈扇形向濃霧深處猛烈擴散！共鳴箱上那塊三峽銅鏡殘片，在“雙月”交輝的奇異光線下，驟然反射出兩道凝練如實質的、幽藍色的光束，如同古代術士的符籙，刺破迷霧，直射“龍墟”方向！
“嗡——！”
敵方次聲的嗡鳴如同被掐住脖子的巨獸，發出一聲痛苦的扭曲嘶鳴！聲呐屏幕上那片刺目的血紅色區域，劇烈地波動、閃爍起來！
聲呐室內，周衛國雙手死死按在冰冷的操作台上，指節因用力而發白。耳機裡傳來的不再是單純的琴聲和歌聲，那鋼弦的每一次震顫，那藏語的每一個音節，都仿佛帶著某種獨特的、脈衝般的節奏。
“嘀…嗒…嘀嘀…嗒…”
“嘀嗒…嘀…嗒嗒…”
這節奏…這斷點…周衛國的瞳孔驟然收縮！心臟像被一隻無形的手狠狠攥緊！這不是隨機的雜音！這是摩斯密碼！無比清晰、無比熟悉的編碼習慣——是趙小滿！是那個在軍校通訊課上總愛把“sos”打成“滿子在此”的活寶兄弟！
“滿…子…在…此…”
周衛國無聲地默念著耳機裡破譯出的四個字，滾燙的淚水瞬間衝出眼眶，模糊了眼前跳動的屏幕。那個犧牲在異國他鄉、用生命在稀土礦中留下靈能印記的兄弟，此刻正用他生前最愛的藏地長調，用這穿越生死的摩斯密碼，在這生死攸關的戰場上，向自己傳遞著最後的守護與指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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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滿…兄弟…”周衛國喉頭哽咽，發出一聲野獸般的低吼。他猛地抹去淚水，布滿血絲的眼睛裡爆發出決絕的光芒。他不再猶豫，一拳砸向控製台下方一個隱蔽的、用紅色膠布封住的緊急接口！膠布下，赫然露出的不是什麼高科技端口，而是一個被硬生生嵌入控製台的、油膩膩的鋼鏰——正是當年在玉樹地震中啟動預警係統的那個酸菜餃子鋼鏰！
“啟動‘津門搖滾’！”周衛國嘶吼著，將鋼鏰狠狠一擰！
“滋啦——！！！”
一股狂暴的、混雜著電子失真、天津快板節奏和重金屬吉他轟鳴的聲浪，如同被壓抑千年的火山，通過艦船所有的對外揚聲器，以最大的功率，轟然噴發！這噪音風暴毫無美感可言，卻帶著趙小滿骨子裡的不羈與破壞力，精準地切入紮念琴與敵方次聲波對抗的縫隙，如同最蠻橫的拆遷隊，將對方次聲武器的精密諧振結構，徹底攪了個稀巴爛！
“轟！”
仿佛一聲無形的悶雷在深海炸響！聲呐屏幕上那片頑固的血紅色區域，如同被砸碎的玻璃，瞬間崩解、消散！籠罩艦隊的、令人窒息的次聲壓迫感，如同退潮般迅速消失！
濃霧依舊，雙月朦朧。
甲板上，林雪最後一個音符落下，指尖下的鋼弦仍在嗡嗡震顫。格桑多吉的歌聲餘韻，在濕潤的空氣中久久回蕩。
老金頭站在他的小漁船上，雙手捧著那個平時用來醃海帶的粗陶大甕，甕口朝著“龍墟”方向。剛才那場驚心動魄的聲波對決中，這陶甕竟自發地發出低沉的共鳴，甕口係著的銅鈴叮當作響，如同在為這場勝利伴奏。
海風似乎溫柔了些，吹動格桑多吉額前的發絲。他抬頭望向霧中那輪模糊的“雙月”，又低頭輕撫紮念琴上那塊冰涼的三峽銅鏡殘片。殘片映著雙月清輝，反射出的幽藍光柱不再淩厲，反而如同兩條溫柔的紐帶，悠悠投向深邃的海底，仿佛在安撫那被驚擾的古老靈魂。
周衛國走出聲呐室，海風帶著鹹腥撲在他淚痕未乾的臉上。他走到船舷邊，望著那片漸漸恢複平靜的墨藍色海域，將口袋裡那枚酸菜餃子鋼鏰掏出來，緊緊攥在手心，鋼鏰的邊緣硌得生疼。
“滿子，”他對著海風，聲音沙啞卻帶著一絲釋然的笑意，“聽見沒？咱這‘津味搖滾’，還是這麼帶勁！”風掠過海麵，吹散些許霧氣，也吹散了他話語中的哽咽，隻留下一個老戰士對犧牲兄弟最深沉的思念，融入這片剛剛經曆了一場無形鏖戰的夏至之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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