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像塊溫潤的琥珀，緩緩包裹了國安部大樓。李玄策解開領口最上方的紐扣，將方清墨手繡的艾草香囊輕輕掛在晾衣繩上。晚風從黃海的方向吹來，帶著鹹澀的涼意，拂過香囊底下青翠的流蘇，也拂過水泥地中央那隻炮彈殼改成的湯鍋——王鐵柱淬火時留下的錘痕在鍋身蜿蜒如河，此刻鍋沿正騰起嫋嫋白汽，骨頭湯翻滾的咕嘟聲是這方小天地的背景音。
“爸爸！芝麻餡的湯圓在跳舞！”李天樞踮著腳趴在折疊桌邊喊。桌角那隻緩緩旋轉的3d地球儀上，西疆玉樹重建區的坐標點正散發著柔和的翠綠色光暈，而黃海深處七個光點蜿蜒相連，在弧形的球麵上勾勒出一條沉睡的金龍。
方清墨挽著素色棉麻襯衫的袖子，手腕輕抖間將青稞麵團拉成細長的銀絲，動作帶著江南女子特有的靈巧。她忽然側身，指尖輕巧地從李玄策鬢角拈下一粒蔥花，眼角漾開細密的笑紋：“火候到了，比你在北華時煮的夾生麵強。”水汽氤氳中，李玄策恍惚看見二十年前宿舍樓裡那個姑娘，發梢沾著同樣的蔥花，用搪瓷缸給他煮生日麵，蒸汽模糊了眼鏡片。
“媽媽快看南邊！”李天樞忽然指向遠方。世博園中國館巨大的紅色穹頂正次第點亮，萬千星燈彙聚成光的瀑布，將城市天際線染成一片溫暖的緋紅。一道流光掠過天台，不偏不倚落在李玄策手邊的鋁製湯勺上——光斑跳躍，竟清晰地映出北華大學圖書館那扇彩色琉璃窗的菱格花紋，如同舊時光穿透歲月塵埃，落回寫滿方程式的筆記紙上。
三碗麵端上桌。清亮的湯底裡沉著七顆渾圓的湯圓，半透明的青稞麵皮隱約透出內裡的乾坤：一顆瑩白如雪，細密的黑芝麻餡裡嵌著星星點點的透明結晶，遇熱正析出極細微的冰花；一顆暈染著柔和的緋紅，是方清墨用世博園茉莉花茶熬製的蜜醬，甜香裡帶著奇異的潔淨氣息；還有一顆黛青飽滿，粒粒分明的青稞排列出迷宮般的精密紋路。
“加點這個。”方清墨將粗陶醋瓶推過去。瓶底沉著那枚油膩發亮的酸菜餃子鋼鏰。李玄策傾斜瓶身，深褐的醋液滑過鋼鏰邊緣的豁口時，燈光穿過液體，竟在粗棉桌布上投下一圈圈漣漪狀的微縮光影，隱約構成黃海某處的海岸線，幾個錨點位置恰好與地球儀上的七個光點重合。
遠處傳來煙花升空的悶響。第一朵金色牡丹在墨藍天幕炸開的瞬間，李天樞笑嘻嘻地把那個捏得有些變形的橡皮泥衛星模型按進芝麻湯圓裡。溫熱的湯水浸軟了橡皮泥，表麵那些摻著石墨烯的灰綠色紋路在麵湯中舒展、延展，竟與地球儀上金龍投影的蜿蜒軌跡絲絲入扣。
“還差一味料。”李玄策忽然起身，從牆角的工具箱底層捧出一個油潤發亮的檀木算盤。算珠在他修長的手指下清脆跳動，劈啪聲裡，地球儀上的金龍仿佛被喚醒，龍尾輕擺。當最後一粒算珠“嗒”地歸位，金龍昂首，玉樹坐標的翠綠光芒如水波般漾開，溫柔地勾連出西疆連綿的山脈輪廓。
此刻煙火盛放至頂點，中國館的光河漫過天台圍欄。方清墨的艾草香囊在流動的光影中輕輕旋轉，清冽的藥香與炮彈鋼的凜冽、骨湯的醇厚、青稞的麥香奇妙地交織。李玄策將算盤輕放在湯鍋旁，深色的檀木框與銀亮的炮彈殼相依，算珠映著漫天華彩，像凝固的星河。
“開飯。”他粗糙的掌心揉了揉兒子被煙花映亮的發頂，聲音沉靜如深海。三隻湯碗輕輕相碰，發出悅耳的脆響。芝麻餡在碗底旋開細小的糖晶星河，青稞粒隨麵湯起伏如靜謐的海浪，而那枚承載著無數驚險時刻的酸菜餃子鋼鏰，靜靜沉在醋瓶底，泛著溫潤的銅澤，如同深紮於煙火人間的一枚錨，穩穩係住這風雨過後的方舟。晚風送來梔子花的香氣，與麵湯的熱氣纏繞上升，融入漫天星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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