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初五,子夜將近。錢塘江口,無月無潮,一片死寂。
李天樞小小的身子蹲在濕冷的泥灘上,手裡緊緊攥著一個搪瓷臉盆的邊沿,盆底倒扣在灘塗上。幾個同班的小腦袋湊在一起,屏息凝神。空氣裡隻有江水緩慢流淌的低沉嗚咽,還有海風送來遠處漁船零星的歎息。
“噓——聽!”李天樞壓低了聲音,帶著孩子氣裡少有的嚴肅。他把耳朵貼緊冰冷的搪瓷盆底。其他幾個孩子也學著他的樣子,小臉繃緊,像一群在泥地裡尋找秘密的鼴鼠。
起初,隻有模糊的、沉悶的隆隆聲,像是大地深處壓抑的歎息。漸漸地,那聲音有了節奏,細密、急促,如同無數細小的鼓槌在盆底下方瘋狂敲打。
“聽見沒?”李天樞眼睛亮得驚人,抬起頭,臉上沾了泥點也顧不上擦,“像不像…像不像寒假我們趴在鐵軌邊聽火車來之前,那些螞蟻搬家的動靜?就是那種,那種要趕著去很遠很遠地方的聲音!”
孩子們麵麵相覷,其中一個用力點頭:“對!就是那種!好多好多小腳在跑!”
這來自大地深處的、螞蟻搬家般的震動,成了今夜錢塘江口唯一的“潮信”。本該是萬馬奔騰、聲震百裡的錢塘大潮,竟在六月汛期,徹底失了約。寬闊的江麵,死水微瀾。而下遊,那座龐大核島冷卻水取水口的位置,水麵異常平靜,平靜得令人心悸——航道淤塞,這維係著巨大能量心臟冷卻的生命線,正在無聲窒息。太平洋彼岸,加州的陽光早已沉入地平線。李念墨的實驗室卻亮如白晝。
巨大的屏幕上,全球地磁場的動態模型正緩緩旋轉。代表地球磁力線的彩色絲縷,本該是流暢的、充滿韻律的脈動,此刻卻在東亞大陸東部沿海,尤其是一個尖銳指向杭州灣的坐標點上,呈現出一種病態的扭曲和劇烈的、毫無規律的痙攣。紅色的警報區域像一塊醜陋的瘡疤,在屏幕上頑固地閃爍、擴大。
李念墨纖細的手指在鍵盤上飛速敲擊,調出海量實時監測數據流。她秀氣的眉頭緊緊鎖在一起,幾乎擰成了一個結。屏幕的冷光映在她年輕卻凝重的臉上,眼底是難以置信的驚疑。她猛地抓起加密通訊器,指尖因為用力而微微發白,聲音卻帶著一種超越年齡的冷冽穿透力:
“爸!杭州灣方向!地磁暴!強度異常,結構前所未見!模型顯示,它正在強力壓製潮汐力場!這不是自然潮汛延遲,是……是‘場’層麵的扭曲和乾擾!物理環境被強行改變了!核電站取水口……很危險!”國安部應急指揮中心,巨大的電子地圖上,錢塘江口區域被刺目的紅圈鎖定。李玄策站在指揮台前,深藍色的製服襯得他身形如淵渟嶽峙。
女兒念墨那急促而清晰的聲音,每一個字都像冰冷的針,刺入他的神經末梢。他凝視著地圖上那片死寂的江口,核電站冷卻水取水口的位置被重點標紅閃爍。沒有潮汐衝刷,淤泥將徹底封死這條生命通道,後果不堪設想。
“西疆抗疫指揮部,”李玄策的聲音低沉而穩定,瞬間壓住了指揮室內所有的雜音,像一塊磐石落入湍急的溪流,“命令,第七、第九無人機特勤編隊,即刻脫離原任務序列,全速轉場杭州灣指定坐標。攜帶裝備——”他略一停頓,目光銳利如電,“改為‘鐵柱’項目特製聲波振沙彈,最大載荷!”
指令如無形的電波,瞬間撕裂萬裡長空。遠在風沙彌漫的西疆戈壁,幾處燈火通明的野戰機場驟然沸騰。巨大的旋翼劃破乾燥的空氣,一架架曾精準投送抗疫物資的軍用運輸無人機,如同被賦予了新使命的鋼鐵巨鳥,迅速卸下醫療標識,換裝上棱角分明、泛著冷硬金屬光澤的奇特彈體。引擎轟鳴震天,編隊撕裂夜幕,向著東南方向疾馳而去。
“通知周衛國,”李玄策轉向副手,語速快而清晰,“啟用‘庚’字號一號預案倉庫,‘共振消能’裝置,水路陸路並行,不惜代價,務必在子時前運抵指定江段!港口調度、特殊通行許可,一路綠燈!”
副手凜然應諾,轉身疾步而去。李玄策的目光重新落回地圖上那片死水,指尖無意識地在指揮台的金屬邊緣輕輕敲擊,發出篤篤的輕響。那並非焦躁,而是他大腦在風暴中心高速運轉時一種近乎本能的節律。無形的壓力如同深海般湧來,他深吸一口氣,那氣息沉入肺腑,仿佛要將整個江海的氣息都納入胸中。科技、人力、資源……乃至那看不見摸不著卻真實存在的天地偉力,都將在今夜,在這無潮的錢塘江口,被他強行擰成一股繩,去撼動那被扭曲的“場”。錢塘江北岸,一處臨時開辟的隱蔽作業區。巨大的探照燈將江岸照得亮如白晝。
王鐵柱穿著一身沾滿油汙的深藍色工裝,正半跪在冰冷的鋼鐵平台上。他麵前,是一個足有半人高的圓柱形金屬體,表麵布滿了複雜的接口和粗壯的散熱鰭片。燈光下,他額頭上的汗珠沿著深刻的皺紋溝壑滾落,滴在冰冷的金屬外殼上,瞬間蒸發成一小縷白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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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王,最後一組諧振片!”旁邊一個工程師遞來一塊巴掌大小、閃爍著奇異金屬光澤的薄片。
王鐵柱接過,布滿老繭和燙傷疤痕的手指卻異常穩定。他小心翼翼地將薄片嵌入裝置核心預留的卡槽內,動作輕柔得像在安放一塊絕世美玉。他用一把特製的扭矩扳手,一點點擰緊固定螺栓,眼神專注得仿佛全世界隻剩下眼前這塊金屬。
“成了!”他低沉地吼了一聲,聲音帶著金屬摩擦般的沙啞,卻透著一股磐石般的篤定,“‘老夥計’,看你的了!震它個天翻地覆!”他粗糙的手掌重重拍在裝置冰冷的外殼上,發出沉悶的回響。這是他帶領團隊,用哈市第一精密刀具廠淬煉特種鋼材的頂尖工藝,結合李玄策提供的、李長庚從大洋彼岸傳來的核心共振參數,沒日沒夜趕製出來的“神兵”。每一道刻痕,每一處焊接,都凝聚著他在工廠車間裡錘煉了幾十年的手感和匠心。今夜,這冰冷的鋼鐵造物,將代替失約的潮神,去喚醒沉睡的江底。子時將近。
墨藍色的天幕沉沉地壓在杭州灣上空,不見星月。唯有江岸上臨時架設的強光燈,將渾濁的江水和泥濘的灘塗切割成明暗交錯的塊壘。
“嗡嗡嗡——”
低沉而密集的引擎轟鳴由遠及近,撕裂了江麵的死寂。西疆趕來的無人機群,如同遷徙的鋼鐵雁陣,在低空精準地懸停、列隊。它們龐大的陰影掠過江麵,投下令人窒息的壓迫感。
“投彈準備!”通訊頻道裡,指令冰冷清晰。
“目標區域鎖定!”
“發射!”
沒有驚天動地的爆炸火光。隻見無人機腹部的投彈艙門整齊開啟,一枚枚王鐵柱親手調校的“鐵柱”型聲波振沙彈,如同歸巢的雨燕,垂直而安靜地紮入下方渾濁的江水中。
入水無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