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二十八,長江水勢詭異地平緩下來。持續了多日的暴雨終於停歇,鉛灰色的厚重雲層裂開縫隙,漏下幾縷慘淡的天光,吝嗇地灑在渾濁而疲憊的江麵上。荊江大堤內外,連日的喧囂與搏殺仿佛被按下了暫停鍵。堤頂泥濘不堪,守堤的人們倚著加固過的樁基,或坐或臥,抓緊這難得的喘息之機。空氣裡彌漫著揮之不去的濕冷、淤泥的土腥,還有消毒水和汗水的混合氣味。連那些被風雨摧殘得七零八落的梔子花叢,也隻剩下殘存的、若有似無的、帶著腐敗氣息的甜香。
然而,這種平靜非但沒有帶來絲毫放鬆,反而像一層無形的、沉重的水膜,緊緊裹住了防汛前指每一個人的心臟。水位監測儀上,那條代表荊江段水位的曲線,依舊頑固地停留在極高的危險線上,沒有絲毫回落的跡象。它沉默著,積蓄著,如同暴風雨前令人窒息的死寂。
“報告!三峽大壩庫區水下聲呐陣列最新掃描結果!”一名技術軍官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打破了指揮板房內的壓抑,“大壩主體結構下方,靠近右岸基岩接合部區域,發現……發現一處異常空腔回波!範圍初步估算……深度超過百米,形態不規則,邊界模糊!”
異常空腔!如同在巨龍的心臟附近發現了一顆定時炸彈。指揮中心瞬間落針可聞,隻有設備散熱風扇單調的嗡鳴。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到李玄策身上。他站在巨大的聲呐成像圖前,屏幕上,那一片代表空腔的、不祥的深藍色區域,像一隻冰冷的眼睛,無聲地注視著所有人。
李玄策的眉頭深深鎖起,指尖在冰冷的屏幕上劃過那片深藍區域。百米的深度,巨大的水壓,複雜的地質環境……常規的探查和修補手段,在這裡幾乎失效。這平靜的水麵之下,潛藏的或許是比之前的洪峰更致命的殺機。
就在這時,他放在桌角的加密平板電腦急促地閃爍起來,屏幕上跳出“念墨”的緊急標記。他立刻點開。
“爸!”李念墨的聲音帶著加州深夜特有的清醒和緊繃,“三峽庫區水下探測陣列傳回的數據流,我做了回溯分析!發現異常!就在聲呐探測到空腔的前後幾個小時,整個庫區上空及周邊電離層,發生了數次極其微弱、但波形特征極其詭異的磁暴擾動!不是自然現象!核心波形特征……和之前乾擾長江預警的‘鴿群’寄生脈衝群,有高度同源性!它們像是在……在給某種深水探測設備‘打掩護’或者‘製造背景噪音’!”
又是它!那隱藏在暗處的、帶著星圖標記的黑手!這一次,它的目標不再是癱瘓預警,而是直接指向了國之重器的根基——三峽大壩!利用這詭異平靜期製造的空腔,配合磁暴乾擾,它們想乾什麼?探測大壩深層弱點?還是為下一步更致命的破壞做準備?
李玄策的眼神瞬間銳利如刀鋒,仿佛要刺穿屏幕,直抵那隱藏在數據迷霧後的敵人。他深吸一口氣,那混雜著鐵鏽、濕冷和淡淡腐敗花香的空氣湧入肺腑,化作冰寒的決心。
“念墨,持續監控所有相關波段,建立預警模型。對方既然動了,就一定會留下痕跡。”他的聲音低沉而冷靜,“另外,我需要一個能在百米深水、強水壓、強電磁乾擾環境下,精確探測並穩定傳輸空腔內部實時結構數據的方案。要快!”
“明白!我和爺爺立刻著手!”李念墨的回答乾脆利落。
放下平板,李玄策的目光再次投向那片深藍的空腔。常規手段不行,那就隻能用非常手段。他轉過身,目光掃過指揮中心一張張凝重而信任的臉。
“空腔位置特殊,常規水下機器人抗壓和抗乾擾能力不足,信號傳輸困難。”他的聲音清晰有力,回蕩在板房內,“準備深潛裝備。我親自下去。”
“李部長!這太危險了!百米深水,強水壓,還有未知的空腔結構……”一位負責水利工程安全的專家失聲勸阻,臉色煞白。
“正因為危險,才必須下去。”李玄策打斷他,語氣不容置疑,“空腔成因不明,結構不明,潛在風險不明。不能等,不能賭。立刻準備最高規格的深潛裝備和維生保障。同時,命令方清墨院士團隊,攜帶最新型的‘青蒿素基水下速凝結構修複凝膠’,以最快速度抵達大壩右岸待命!”
命令迅速傳達下去。一種比之前對抗洪峰時更加肅穆、更加緊張的氣氛彌漫開來。國之重器的安危,係於一線。
三峽大壩右岸,巨大的混凝土壩體如同沉默的山巒,矗立在看似平靜、實則暗流洶湧的江水中。陽光偶爾刺破雲層,在濕漉漉的壩麵上投下短暫的光斑,旋即又被陰雲吞沒。
一艘經過特殊改裝、船體覆蓋著厚重吸音和抗乾擾材料的深潛保障船,靜靜地停泊在目標水域上方。船上氣氛凝重得如同繃緊的弓弦。
李玄策穿著特製的深黑色重型抗壓潛水服,頭盔麵罩反射著冷硬的金屬光澤。方清墨站在他麵前,仔細地為他檢查著每一個氣密閥、每一處管線接口。她的手指穩定而靈巧,眼神卻如同深潭,藏著無儘的擔憂。她將一個拳頭大小、密封在透明耐壓容器中的深綠色凝膠塊,小心地固定在李玄策潛水服腰間的專用卡槽裡。那凝膠塊內部似乎有無數細小的光點在緩緩流動,散發出一種奇異的生命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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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最高濃度的速凝凝膠,接觸水壓和江水特定離子環境後,三十秒內就會開始膨脹固化,形成高強度、高韌性的生物礦化結構體。”方清墨的聲音透過通訊器,清晰地傳入李玄策的頭盔,“理論上,足以填補和加固深層裂縫。但……玄策,下麵情況不明,一切小心。”
李玄策隔著麵罩,深深地看了妻子一眼,點了點頭。千言萬語,儘在不言中。
“爸爸!”一個清脆的聲音響起。李天樞穿著小小的救生衣,在一位安全員的陪同下,抱著一個模樣有些奇特的航模跑了過來。那航模比普通玩具大了不少,機身下方懸掛著一個銀白色的、流線型的金屬圓柱體,上麵布滿了細小的孔洞和感應器。
“這是爺爺設計的諧振傳感器!”李天樞仰著小臉,努力讓自己顯得很專業,“爺爺說,隻要把它投放到空腔正上方水域,它就能‘聽’清楚水下的‘心跳’,把數據傳回來!我……我會操作這個航模!保證完成任務!”小家夥的眼睛亮晶晶的,帶著一種與年齡不符的鄭重。
李玄策蹲下身,隔著厚重的潛水手套,輕輕拍了拍兒子的肩膀,又摸了摸那個銀白色的傳感器。父親李長庚……即使遠隔重洋,他的智慧和關切,依舊通過孫子的手傳遞到了這最危險的現場。
“好,天樞。”李玄策的聲音透過通訊器,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暖意,“爸爸在水下,你在水上,還有媽媽和姐姐在岸上。我們一起,把這個‘水下的洞’看清楚,補結實。準備好了嗎?”
“準備好了!”李天樞挺起小胸脯。
“入水!”李玄策最後看了一眼妻兒,轉身,在輔助人員的幫助下,沿著舷梯,一步步沉入那看似平靜、實則深不可測的墨綠色江水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