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的京城,空氣中已浮動著初夏的暖意。中科院材料研究所那棟爬滿常青藤的灰白色實驗樓裡,方清墨卻覺得窗外的陽光有些刺眼。她站在頂樓自己辦公室的窗前,手裡捏著一份薄薄的傳真件,指尖冰涼。窗外,幾株高大的玉蘭開得正盛,潔白碩大的花瓣在微風中輕輕搖曳,純淨得不染塵埃,與她此刻紛亂的心緒形成鮮明對比。
傳真紙上,“諾維森材料集團”的ogo醒目而冰冷。對方開出的條件優渥得令人窒息:天價收購她的“仿生自修複納米塗層”專利及後續研發主導權,或是在瑞士設立聯合實驗室,提供全球頂級的資源和自由。這份邀約,是國際材料界巨擘拋出的橄欖枝,也是對一個科學家畢生追求的最高認可之一。曾幾何時,能在這樣的平台上揮灑才智,是她學術生涯裡一個遙遠的夢想圖景。
然而,喜悅隻是一閃而過,隨即被更深的陰霾籠罩。桌麵上另一份來自國內合作方的報告,清晰地列著產業轉化麵臨的困境:核心精密設備依賴進口被卡脖子、國內配套工藝不成熟導致良品率低下、某些環節審批流程冗長、有實力的民企顧慮風險猶豫不決……每一項都像沉重的鎖鏈,拖拽著這項足以改變多個領域麵貌的技術,讓它難以真正落地生根,惠及腳下的土地。
“清墨?”助理小秦輕輕敲門進來,端著一杯剛沏好的菊花茶,看到方清墨站在窗邊凝滯的背影,聲音放得更輕,“諾維森那邊……又來電話確認意向,語氣很急。”
方清墨沒有回頭,隻是望著樓下匆匆走過的、抱著實驗記錄本的研究員們,他們臉上洋溢著純粹的探索熱情。“告訴他們,我需要時間考慮。”她的聲音有些飄忽。
“好的。”小秦放下茶杯,欲言又止,“還有……方院士,今天……是李部長生日吧?您下午……”她記得這位嚴謹的女院士,唯有在關於家人的事情上,眼神會變得格外柔軟。
方清墨這才恍然驚覺,目光落在台曆上——4月23日,一個被身份證“固定”下來的日子其實陰曆4月23日才是李玄策生日,但李玄策出生的那個時代,經常會把身份證的出生時間寫成陰曆,因此李玄策身份證的出生時間自然也就成了4月23日,所以每年的陽曆4月23日被錯當成了李玄策的生日。)。她揉了揉眉心,疲憊中透出一絲暖意:“嗯,我知道。下午的實驗安排推後,我早點回去。”
傍晚時分,李玄策推開家門,意外地嗅到了久違的食物香氣,不是保姆阿姨的手藝,而是更熟悉、更帶著點“家庭實驗室”味道的獨特氣息。廚房裡,係著圍裙的方清墨正小心翼翼地對付著一鍋沸水翻滾的長壽麵,幾縷發絲被蒸汽熏得貼在光潔的額角。九歲的李天樞像個小尾巴似的跟在媽媽身後,踮著腳想幫忙遞蔥花,手裡還捏著一幅畫了一半的生日賀卡,上麵畫著穿著國安製服的小人和發光的衛星。
“爸爸!”李天樞眼尖,像顆小炮彈似的衝過來抱住李玄策的腿,仰起的小臉上是純粹的快樂,“生日快樂!媽媽在煮麵!她說你最喜歡吃她煮的溏心蛋!”
李玄策心頭一暖,連日來在“棋盤”上博弈的緊繃感瞬間鬆弛了大半。他彎腰抱起兒子,走到廚房門口,倚著門框,靜靜看著妻子忙碌的身影。昏黃的燈光勾勒著她專注的側臉,蒸汽氤氳中,她拿著漏勺撈麵的動作帶著一種理科生特有的精準和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她其實並不擅長廚房裡的“實驗”。
“回來了?”方清墨聞聲回頭,看到丈夫和兒子,臉上綻開一個溫柔的笑容,驅散了眉宇間殘留的疲憊,“洗洗手,馬上就好。念墨剛發來視頻,說晚點再打過來,她在實驗室收尾。”她的聲音一如既往的清悅,但李玄策敏銳地捕捉到了那笑容深處一絲難以化開的沉鬱。
餐桌上,一碗熱氣騰騰的長壽麵,臥著金燦燦的溏心蛋,點綴著翠綠的蔥花。沒有奢華的蛋糕,隻有家常的溫暖。李天樞獻寶似的送上他的賀卡,上麵歪歪扭扭地寫著:“祝爸爸像北鬥星一樣永遠明亮,打敗所有看不見的壞蛋!”
方清墨解下圍裙,在李玄策對麵坐下,卻沒有動筷。她沉默了幾秒,終於抬眸,直視著丈夫的眼睛。那雙曾倒映過無數微觀世界奧秘的眼眸,此刻清晰地映著李玄策關切的臉龐。
“玄策,”她的聲音很輕,卻像投入平靜湖麵的石子,“諾維森開價了,條件……難以拒絕。”
李玄策夾麵的手頓住了。他沒有立刻追問細節,隻是放下筷子,靜靜地、專注地回望著她,像一座沉穩的山,等待著她傾訴所有的風。
方清墨將兩份文件推到他麵前,一份是諾維森金光閃閃的邀約,另一份是國內轉化步履維艱的報告。“技術是我的心血,我比任何人都希望它能儘快應用到最廣闊的天地,去修複橋梁、保護精密儀器、甚至用於醫療……這是科學家的本能。”她的指尖劃過諾維森的文件,“那裡有最好的平台,最快的通道,能讓它最快地實現價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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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目光又落回那份報告,指尖下的文字仿佛帶著冰冷的阻力:“可在這裡……每一步都像在泥濘裡跋涉。設備、工藝、資金、觀念……有時候,看著它被束之高閣,或者因為轉化過程的粗糙而無法發揮應有的效能,那種無力感……”她微微蹙眉,沒有說下去,但那份深切的焦灼與失落,已清晰地傳遞出來。
李天樞似乎感受到了空氣中微妙的變化,他放下啃了一半的蘋果,烏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在父母之間轉來轉去。
李玄策沒有去看那些文件。他伸出手,隔著小小的餐桌,輕輕覆在妻子微涼的手背上。溫暖的觸感傳遞著無聲的支持。
“清墨,”他的聲音低沉而平緩,沒有評判,隻有理解,“我記得你剛進研究所那年,為了觀察一種貝殼的微觀結構,硬是在海邊待了一周,曬脫了皮。你說,大自然的設計精妙絕倫,人類仿其形易,得其神難。這份‘神’,是知其然,更要知其所以然,是掌握核心,是自主可控。”
他頓了頓,目光深邃:“諾維森的舞台固然廣闊,但核心技術一旦離岸,就如同風箏斷了線。它飛得再高再遠,線軸卻握在彆人手裡。他們今天可以給你最好的資源,明天也可以用最嚴苛的條款限製你,甚至,用它成為指向我們自身的一把利刃。想想那些被‘卡脖子’的痛,根源不都在於此嗎?”
他的語氣沒有慷慨激昂,隻是陳述著一個冰冷而清晰的現實。方清墨的手指在他掌心下微微動了一下。
“我明白你的理想,讓技術惠及全球,這是科學無國界的崇高。”李玄策的拇指輕輕摩挲著她的手背,帶著安撫的力量,“但這一切的前提,是我們自己首先能牢牢地掌握它,能決定它如何生長、如何應用。就像我們腳下的大地,根基穩固,才能支撐起參天大樹,才能將蔭蔽與果實真正分享出去。”
他拿起桌上的茶杯,看著裡麵沉浮的茶葉,若有所思:“《天工開物》裡講‘物儘其用,人儘其才’,這‘儘’字,是掌握在自己手裡的‘儘’。清墨,這不是狹隘,而是清醒。真正的惠及天下,始於自立自強。唯有根深紮於故土,汲取自身的養分,長成的棟梁才能蔭蔽四方,無懼風雨。”
他的話語,沒有替她做決定,卻像一把精準的鑰匙,插進了她心中那把糾結的鎖。將技術自主與國家安全的深層聯係,用“根”與“樹”的樸素意象清晰闡明;將對全人類福祉的追求,置於自立自強的堅實基石之上。這不是冰冷的說教,而是基於深刻理解與共同信念的肺腑之言。
方清墨眼中的迷茫與掙紮,如同被風吹散的薄霧,漸漸沉澱、清晰。她反手緊緊握住了李玄策的手,力道傳遞著一種釋然的堅定。她想起了洪水救援時,她團隊研發的應急材料在子弟兵手中築起生命之堤的場景;想起了丈夫在無數個深夜,麵對那張巨大“棋盤”時緊鎖的眉頭和眼中不容退讓的守護。“根深紮於故土”——這七個字,瞬間點亮了她心中那個被現實迷霧遮蔽的方向。
“我明白了。”她的聲音恢複了往日的清朗,帶著塵埃落定後的輕鬆與力量,“技術,必須留在國內生根。轉化的困難,再大,我們一道一道去攻克!”她的目光投向那份國內報告,不再是無奈,而是燃起了挑戰的火焰,“設備卡脖子?那就聯合攻關!工藝不成熟?那就優化迭代!需要合作方?那就去找真正有魄力、有擔當的企業!”她看向李玄策,眼中閃爍著智慧的光芒,“我記得你提過,老同學周衛國在德迅物流負責危化品安全?他們的精密儀器運輸防護需求很大,也許……是個切入點?”
李玄策眼中流露出毫不掩飾的欣賞與驕傲。這就是他的清墨,能從困局中迅速找到突破口。“好!”他朗聲笑道,那份棋盤上運籌帷幄的自信仿佛也感染了此刻,“周衛國那家夥,我去‘點將’!國內有實力也有遠見的企業,我們一起篩!需要政策協調,我去想辦法。這‘根’,我們一起把它紮深、紮牢!”
“爸爸!媽媽!”李天樞看著父母緊握的手和臉上重新煥發的光彩,雖然不太懂具體發生了什麼,但也感受到了那股溫暖而有力的情緒流動,開心地拍起小手,“吃麵!吃麵!蛋要涼啦!”
就在這時,客廳牆上的視頻通話屏幕亮了起來,李念墨明媚的笑臉出現在大洋彼岸的實驗室背景前:“爸!生日快樂!媽!你們在說什麼呢?隔著屏幕都感覺能量場特彆和諧溫暖!”
溫馨的笑聲瞬間充滿了整個房間。方清墨起身,將那份諾維森的傳真件輕輕合上,放進抽屜深處,如同放下了一個沉重的包袱。她端起那碗已經微溫卻依舊香氣四溢的長壽麵,鄭重地放到李玄策麵前,清澈的眼眸裡映著燈光,也映著丈夫和孩子們的笑臉,再無一絲陰霾:
“玄策,生日快樂。吃麵吧,以後的路,我們一起走。這技術的根,就紮在這裡,哪兒也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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