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西，雅安蘆山。
清晨的山坳裡，薄霧尚未完全散儘，帶著沁涼的濕意。農婦張桂芬拎著半桶熱氣騰騰的豬食，踩著露水打濕的泥濘小路，走向自家後院的豬圈。圈裡的幾頭半大豬崽聽到熟悉的腳步聲，立刻哼哼唧唧地湧到食槽邊，興奮地用鼻子拱著柵欄。
張桂芬放下桶，習慣性地瞥了一眼豬圈旁那口老水井。井口濕漉漉的，長滿了滑膩的青苔。她正準備舀水衝洗食槽，動作卻猛地僵住了。渾濁的井水裡，正咕嘟咕嘟地翻湧起一股股粘稠、漆黑的泥漿！那黑泥如同墨汁滴入清水，迅速暈染開來，帶著一股刺鼻的、類似硫磺混合著鐵鏽的腥氣，直衝鼻腔。水麵劇烈地波動著，仿佛有什麼東西在井底焦躁地攪動。
“咦？這井水…”張桂芬皺起眉頭，心裡咯噔一下。這口井幾十年了，清亮甘甜，從沒見過這種邪乎事。她下意識地後退半步，心頭莫名湧起一陣強烈的不安。更讓她心慌的是，剛才還興奮吵鬨的豬崽們，此刻突然集體噤聲！它們擠在食槽最遠的角落，圓溜溜的小眼睛裡充滿了動物本能的恐懼，肥碩的身體緊緊貼在一起，發出低低的、壓抑的嗚咽，連食槽裡的豬食都不看一眼了。
與此同時，蘆山縣城一處臨街的老茶館裡，正是早市最熱鬨的時候。竹椅嘎吱作響，蓋碗茶熱氣嫋嫋，麻將牌的碰撞聲、茶客的談笑聲、跑堂夥計的吆喝聲交織在一起，充滿了市井的煙火氣。
靠窗的一張方桌，圍坐著幾位頭發花白的老茶客。其中一位穿著藏青色舊棉襖、下巴留著山羊胡的老者，正撚著胡須，眯眼看著窗外灰蒙蒙的天空。他剛抿了一口茶，握著茶杯的枯手卻不易察覺地微微一顫，幾滴茶水濺落在油亮的木桌麵上。
“老周頭，發啥子呆？該你摸牌咯！”對麵的牌友催促道。
被稱作老周頭的老者沒有理會牌友的催促。他緩緩放下茶杯，布滿皺紋的臉上，那份閒適蕩然無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極其凝重、仿佛能穿透時光的洞察。他伸出食指，指關節異常突出，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道，“篤、篤、篤”地敲了三下桌麵。聲音不高，卻奇異地壓過了茶館裡的嘈雜。
“莫吵…”他聲音沙啞，帶著一種夢囈般的沉重，渾濁的目光掃過麵麵相覷的牌友，最終落在窗欞上細微抖動的灰塵上，“聽…地底下的聲音…地牛…要翻身囉…”
話音剛落，仿佛是為了印證他這近乎巫語的預言，桌麵上碼放整齊的麻將牌突然毫無征兆地集體一跳！緊接著，像被一隻無形的大手猛地拂過，“嘩啦啦”一陣脆響，幾十張牌翻滾著、碰撞著散落一地！更令人頭皮發麻的是，那散落一地的麻將牌，竟然鬼使神差地、大致勾勒出了一個扭曲的、但熟悉得讓人心碎的輪廓——那分明是2008年汶川大地震後，電視裡反複播放的、北川縣城廢墟遺址的衛星圖輪廓！
茶館裡的喧囂瞬間死寂。所有茶客都僵在原地，驚恐地看著地上那幅由麻將牌構成的“死亡地圖”，又難以置信地看向麵色鐵青的老周頭。一股寒意，順著每個人的脊梁骨，蛇一般地爬了上來。
北京，國安部“北辰”指揮中心。
巨大的弧形主屏幕上，正顯示著全球衛星監控網絡彙聚的實時畫麵。其中一塊分屏，鎖定著川西龍門山斷裂帶上空。李玄策站在指揮席前，一夜未眠的雙眼布滿血絲，眼神卻銳利如鷹隼，死死盯著屏幕。他手裡緊緊攥著一份剛剛送達的、措辭保守得近乎冷漠的地震局內部簡報：“當前數據波動仍在可控閾值內，建議持續觀測…”
“可控閾值？”李玄策的聲音冰冷，帶著壓抑的怒火。他猛地將簡報拍在控製台上，發出“啪”的一聲脆響，驚得周圍操作員心頭一跳。“李天樞的預警是兒戲？李念墨的數據模型是廢紙？蘆山現場的地氣異常、動物異常、民間異象都是巧合？！”他每一個問句都像重錘砸下。
他不再猶豫，轉身，對著通訊器，聲音斬釘截鐵，穿透了整個指揮中心凝重的空氣：“我是李玄策！授權強啟‘北辰’係統！最高權限！目標：龍門山斷裂帶北緯30.3°區域！給我穿透雲層，穿透地殼！我要看到大地最真實的‘體溫’！”
“北辰係統啟動！最高權限確認！穿透掃描開始！”冰冷的電子合成音回應。
主屏幕上，代表川西區域的那塊分屏瞬間被放大，占據了整個視野。原本普通的衛星影像開始剝離、褪色，取而代之的是基於紅外、地磁、次聲波等多源數據融合重構的深層地殼能量圖譜。隻見在那片被標注為“北緯30.3°”的區域下方，深紅色的高能區域如同沸騰的岩漿海，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和烈度瘋狂聚集、膨脹！那熾烈的紅色光芒，如同地獄之火在屏幕深處燃燒，將整個指揮中心映照得一片血紅！一條條代表斷裂帶的黑色線條，在沸騰的紅色背景上，如同即將崩斷的琴弦，劇烈地扭曲、震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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屏幕上的時間顯示：072945。
“蘆山！雅安！所有預設救援力量，按最高預案，立刻進入待命狀態！方清墨！”李玄策的聲音帶著金屬般的顫音。
“在！”方清墨的聲音通過加密線路傳來，背景是運輸機引擎的巨大轟鳴。
“你們到哪裡了？”
“已抵達蘆山中學上空！準備空降！”
“立刻執行‘蛛網’預置！優先學校、醫院！快！我們沒有時間了！”李玄策幾乎是吼了出來。
蘆山中學操場上空，巨大的軍用運輸機低空盤旋，強勁的氣流吹得地麵飛沙走石。方清墨和她的團隊已經穿戴好特製裝備，機艙門緩緩打開。
“鎖定承重柱節點！注射！”方清墨對著通訊器下令。地麵上，幾名特勤人員手持類似大型注射槍的設備，瞄準教學樓幾根關鍵的承重柱底部預設的接口，狠狠扣動扳機！
嗤——！
一種粘稠的、閃爍著微弱金光的液態物質被高壓注入混凝土深處。幾乎在瞬間，教學樓的結構內部，無數比發絲還細的納米纖維如同被喚醒的神經網絡，開始沿著應力最集中的路徑自動蔓延、交織、構型！它們像一層無形的、充滿韌性的骨骼，悄然嵌入建築的肌理，等待著承受那毀滅性的衝擊。這是從鷹笛的聲波諧波結構中誕生的、守護生命的科技之網。
雅安市郊，臨時醫療集結點。
幾輛來自鄰省、車身上還帶著風塵和露水的救護車剛剛停穩。車門打開，穿著嶄新急救員製服的王秀芹，在隊友的攙扶下，有些笨拙地跳下車。她的臉色有些蒼白，長途顛簸讓她疲憊不堪，但那雙眼睛卻異常明亮，緊緊盯著眼前這個即將成為戰場的小城。
她下意識地將手按在左胸口。隔著厚厚的急救員製服和裡麵的舊棉襖，能清晰地感受到一個硬物的輪廓和它沉穩的跳動——那是她的舊懷表。此刻，它不再僅僅是一件冰冷的遺物或恥辱的見證。它被貼身藏在內袋最深處，緊貼著那顆曾經冰冷、如今卻因為找到新的使命而重新溫熱起來的心臟。懷表沉穩的“滴答”聲，仿佛與她自己的心跳逐漸同步，成為她在這未知風暴中心唯一的、也是最為堅定的錨點。一種前所未有的、沉甸甸的使命感，伴隨著懷表的跳動，充盈著她的四肢百骸。她深吸了一口微涼而帶著泥土氣息的空氣，挺直了微微佝僂的背脊。
北京，複健中心陽光房。
清晨的陽光透過巨大的玻璃穹頂灑下，溫暖而明亮。張小輝在康複師的指導下，正小心翼翼地用還有些無力的手指，捏著一支彩色蠟筆，在畫紙上塗鴉。他畫的是藍天、白雲，還有一架小小的飛機——外婆坐的那種。
不遠處的牆壁上，懸掛著一台大屏幕電視，正在播放早間新聞。畫麵是雅安蘆山平靜的晨間街景，記者站在鏡頭前做著常規報道：“…目前當地一切正常，民眾生活有序…”
突然，電視畫麵毫無征兆地劇烈晃動了一下！信號瞬間變得極不穩定，屏幕上布滿雪花和扭曲的條紋。記者和背景的街道在扭曲的影像中如同水中的倒影般搖晃！
“啊！”張小輝手中的蠟筆“啪”地一聲，被他無意識地捏斷了！他猛地抬起頭，黑葡萄般的大眼睛死死盯住搖晃的電視屏幕，小小的臉上瞬間失去了血色，充滿了巨大的驚恐。他伸出顫抖的小手，指向屏幕裡那個記者身後、模糊晃動的街道背景，用儘全身力氣，發出了一聲尖銳而充滿恐懼的尖叫：
“外——婆——！後麵！地在動！地在動啊——！！！”
他的尖叫聲在安靜的陽光房裡顯得格外刺耳。康複師和周圍的護士都驚愕地看向他，又茫然地看向電視——屏幕上的信號似乎穩定了一些，記者還在說著什麼，畫麵似乎恢複了正常。
但就在這一片茫然的死寂中，時間無聲地跳到了：073002。
屏幕上的時間數字剛剛定格，整個陽光房，不，是整個大地，仿佛被一隻沉睡萬年的洪荒巨獸在瞬間驚醒！
轟隆隆——！！！
一種沉悶到令人心臟停跳、仿佛來自九幽地府的恐怖轟鳴，毫無預兆地、狂暴地從地心深處炸響！緊接著，是山崩地裂般的劇烈搖晃！玻璃穹頂發出令人牙酸的呻吟，陽光房裡的器材嘩啦啦倒下一片！張小輝被康複師猛地撲倒在地護住，他小小的身體在劇烈震顫的地板上瑟瑟發抖，眼睛卻死死盯著早已黑屏的電視機，淚水混合著極致的恐懼洶湧而出。
雅安蘆山，剛剛完成蛛網預置的方清墨團隊，被這突如其來的狂暴力量狠狠掀翻在地！
“禹貢”指揮中心，巨大的主屏幕上，那片代表川西的、沸騰的深紅色區域，猛然爆發出刺目的白光！
王秀芹所在的醫療集結點，大地如同沸騰的海麵般瘋狂起伏！她一個趔趄摔倒在地，在震耳欲聾的崩塌聲和人們的驚叫聲中，她的手下意識地、死死地按住了左胸——那裡，緊貼著她狂跳心臟的懷表，秒針正瘋狂地顫抖著，指向了那被鮮血和淚水浸透的刻度。
龍抬頭，地維絕。末日時鐘，在7點30分的晨光中，轟然敲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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