蘆山地震後的第八天,天空陰沉得仿佛一塊吸飽了淚水的舊棉絮。空氣中彌漫的不再僅僅是塵土和消毒水味,更添了一種刺鼻的、令人隱隱不安的化學氣息。持續的餘震並未完全平息,大地深處偶爾傳來的沉悶轟鳴,像受傷巨獸壓抑的喘息,提醒著人們災難的陰影遠未散去。
國家行動線:青衣江畔的無聲硝煙
青衣江,這條滋養了川西平原千百年的碧玉帶,此刻正麵臨著一場前所未有的汙染危機。距離震中三十公裡外,一處因地震嚴重受損的化工廠,儲存罐破裂,大量強腐蝕性化工原料正源源不斷地滲入地下,並隨著地下水脈,悄然逼近青衣江的支流。一旦彙入主河道,後果不堪設想——下遊數百萬人口的飲用水源將遭受毀滅性汙染,本就滿目瘡痍的土地將雪上加霜。
臨時搭建在江畔高地的搶險指揮部裡,氣氛凝重得幾乎能擰出水來。巨大的電子屏幕上,實時顯示著汙染物的擴散模型,一條猙獰的紅色箭頭正緩慢而堅定地刺向代表青衣江的藍色線條。雨水敲打著簡易板房的鐵皮屋頂,發出密集的鼓點聲,更添焦灼。
李玄策站在屏幕前,身形挺拔如鬆,但眉宇間是連日指揮救災刻下的深深倦意。他穿著一件沾滿泥點的深色夾克,袖口挽起,露出結實的小臂。雨水順著他的發梢滑落,滴在腳下的塑料布上。他的目光銳利如鷹,緊緊鎖住屏幕上那條致命的紅線。身邊,是同樣疲憊卻眼神專注的專家團隊和地方官員。
“報告李部長!”一名穿著橘紅色防化服的工程師衝進指揮部,雨水順著防護服的褶皺流下,“方院士帶領的‘蛛網’應急小組已經在三號滲漏點成功構築了第一道吸附牆!初步檢測,攔截效率達到預期!”
李玄策緊繃的下頜線微微鬆動了一下,但眼神依舊凝重:“效率還不夠。水流速度在加快,吸附牆的飽和速度可能超出預期。方院士那邊情況如何?她人呢?”
“方院士還在滲漏點核心區!”工程師的聲音帶著敬意和擔憂,“她堅持要親自調試材料參數,說‘蛛網’材料的結構靈感源於生物乳腺的分泌過濾機製,需要根據汙染物的具體‘分子性狀’做動態調整,才能達到最優吸附效果。她說…‘治水如治血,通則不痛,滯則生患’,必須找到那個‘通’的關鍵節點。”
聽到妻子引用的《水經注》古語,李玄策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柔光,但隨即被更深的責任感取代。方清墨的“蛛網”材料,是她多年生物仿生研究的結晶,原本是為極端環境防護和醫療應用設計的,其核心結構模擬了生物體對特定物質的篩選和吸附能力。此刻,在青衣江畔,它成了對抗化工汙染的最後一道科技屏障。但方清墨深入險境,讓他心頭揪緊。
“立刻接通方院士的通訊!”李玄策命令道。
通訊很快接通,耳機裡傳來方清墨的聲音,背景是機器轟鳴和雨聲:“玄策,吸附牆初步有效,但水流衝擊力太大,二號點的地質結構太脆弱,吸附牆根基不穩!需要時間加固,但我們沒有時間了!汙染前鋒預計兩小時內就會突破我們目前的防線,直逼支流彙入口!”
李玄策的目光投向屏幕上那條越來越近的紅線,又轉向窗外渾濁洶湧的江水。雨水打在江麵上,激起無數渾濁的水泡,仿佛大地在無聲地哭泣。他沉默了幾秒,腦中飛速權衡。炸山改道,利用上遊一處地質相對穩定的山坳,臨時改變一小段江水流向,為方清墨的吸附牆構築和汙染處理爭取寶貴時間——這是專家組提出的備選方案,風險極高,工程量大,且可能對局部生態造成不可逆影響。
他走到窗邊,望著雨幕中奔騰的青衣江,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口袋中一枚溫潤的鵝卵石——那是兒子李天樞在江邊撿到送給他的。江水的咆哮聲、雨點的敲擊聲、指揮部裡壓抑的呼吸聲交織在一起。他緩緩閉上眼睛,仿佛在傾聽大地深處的脈動。再睜開時,眼中已是一片決然的清明。
“通知工程部隊,”他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清晰地穿透了雨聲和嘈雜,“啟動‘斷流’方案。目標:鷹嘴崖。時限:一小時四十分鐘。務必在汙染前鋒抵達前,完成引流渠爆破,將汙染水暫時引入蓄滯洪區!”
“李部長,這…爆破風險太大!而且蓄滯洪區容量有限,後續處理…”一名水利專家急切道。
“我知道風險!”李玄策打斷他,轉身麵對眾人,目光掃過每一張焦慮的臉,“《水經注》有雲,‘善治水者,必因其勢而利導之’。如今之勢,如潰癰之血,堵不如疏,緩不濟急!眼下首要任務是保下遊水源,保數百萬人的生命線!這是斷腕之舉,也是唯一生機。後續處理,方院士的‘蛛網’和後續淨化方案就是我們的‘續骨良藥’!執行命令!”
他的聲音沉穩有力,帶著一種久經磨礪的權威和洞察未來的篤定。指揮部內短暫的寂靜後,立刻響起了更加緊張有序的指令傳達聲。李玄策拿起加密對講機,親自與爆破指揮組溝通細節,每一個指令都清晰、精準,考慮到了地質、氣象、水流速等所有變量,展現了他作為國安部常務副部長在危機時刻統籌全局、果斷決策的卓越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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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庭倫理線:安置點的“母愛”風暴
與此同時,在蘆山縣城邊緣一個由體育館臨時改建的災民安置點裡,氣氛卻因為另一種“風暴”而顯得壓抑而荒誕。
王秀芹坐在一張簡陋的行軍床上,懷裡抱著那個在廢墟中奇跡生還、被她以血乳哺育過的嬰兒“小石頭”。幾天下來,嬰兒的小臉已恢複了些紅潤,此刻正滿足地吮吸著王秀芹用特製奶瓶喂的流食——她的乳汁奇跡仍在持續,雖然量少且引發了乳腺炎的痛苦,但她堅持著。她穿著乾淨的舊衣裳,頭發梳得一絲不苟,儘管臉色蒼白,眼窩深陷,但眼神卻比以往任何時候都顯得平靜和堅定。懷中嬰兒的每一次吞咽,都仿佛在無聲地熨平她心中那些陳年的褶皺。
然而,這份來之不易的平靜被一陣喧嘩打破了。幾個扛著攝像機、拿著話筒的記者簇擁著一對衣著光鮮、神情激動卻眼神閃爍的中年男女,徑直衝到了王秀芹麵前。刺眼的閃光燈瞬間亮起。
“王秀芹女士!我們是《都市快報》的!這位張先生和張太太聲稱是您懷中嬰兒的親生祖父母!他們看到您哺乳的照片,非常感動,但也非常痛心!他們認為您利用孩子的苦難博取名聲,甚至可能影響了孩子未來的身心健康!他們要求您歸還孩子,並賠償精神損失費一百萬元!”一個語速飛快的女記者將話筒幾乎戳到王秀芹臉上。
自稱“祖父母”的張太太立刻哭嚎起來,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引來一片圍觀:“我的乖孫啊!被這老太婆這樣…這樣喂奶…這傳出去以後怎麼做人啊!她就是想出名!想拿我孫子當搖錢樹啊!”她一邊哭喊,一邊試圖去搶王秀芹懷裡的孩子。
王秀芹下意識地將小石頭緊緊護在懷裡,身體因憤怒和突如其來的羞辱而微微顫抖。她看著眼前這對陌生男女誇張的表演,看著他們眼中毫不掩飾的貪婪,再看看懷裡無辜懵懂的孩子,一股冰冷而強烈的怒火從心底竄起。這怒火,燒儘了過往的懦弱和隱忍。
“你們…是誰?”她的聲音不大,卻異常清晰,帶著一種曆經滄桑後的穿透力,瞬間壓過了張太太的哭嚎,“孩子的母親,為了保護他,死在了廢墟下!她的乳房乾癟發紫,到死都想喂孩子一口奶!你們呢?地震後這八天,你們在哪裡?孩子被埋在廢墟下奄奄一息的時候,你們在哪裡?現在,孩子活下來了,你們倒來了?張口就是一百萬?”她每問一句,聲音就提高一分,眼神也銳利一分,像一把淬了火的刀子,直刺向對方虛偽的靈魂。
周圍的災民和工作人員都圍了過來,議論紛紛,看向張氏夫婦的眼神充滿了鄙夷。
張先生臉色一陣紅一陣白,強作鎮定地掏出一張支票,硬塞到王秀芹麵前:“少廢話!這是一百萬!拿著錢,把孩子還給我們!我們才是他法律上的親人!我們有親子鑒定報告!你一個來曆不明的老太太,誰知道你安的什麼心!”
王秀芹的目光落在支票上那串刺眼的零上。她想起了自己過去為了所謂的“親情”,為了那個白眼狼女婿一家,是如何掏心掏肺,如何委屈求全,最終卻落得個女兒入獄、母子反目、鄰裡側目的下場。那些愚蠢的、被蒙蔽的付出,與眼前這張充滿銅臭的支票,何其相似!都是對“愛”這個字最卑劣的褻瀆!
一股巨大的悲憤和一種前所未有的清明在她胸中激蕩。她低頭看了看懷中吃飽了正安靜睡去的小石頭,那張純淨的小臉像一道光,照亮了她心中所有的陰霾。
在所有人驚愕的目光中,王秀芹沒有去接那張支票。她猛地站起身,將孩子小心地交給旁邊一位相熟的護士大姐。然後,她一把抓過那張輕飄飄卻重若千鈞的支票,看也沒看,雙手用力——
“嗤啦!”
清脆的撕裂聲在寂靜的安置點裡格外刺耳。那張價值一百萬的紙片,在她布滿老繭和裂口的手中,被乾脆利落地撕成了兩半,然後是四半、八半…最後化作一把碎片。
“這錢,”王秀芹的聲音因激動而有些沙啞,卻字字鏗鏘,擲地有聲,像雨點砸在鐵皮屋頂,“是全國各地好心人捐給地震孤兒的!是救命錢!是重建家園的錢!不是給你們這種狼心狗肺的人用來買良心的!更不是給我的!”她用力將支票碎片狠狠摔在張氏夫婦腳下,碎紙片如同肮臟的雪片散落一地。
“孩子,”她指著護士懷裡的小石頭,目光掃過在場的記者和人群,“我會好好養著。等他長大懂事,我會告訴他,他的親生母親用命護住了他。至於你們,”她冰冷的目光釘在呆若木雞的張氏夫婦臉上,“想要孩子,等你們學會怎麼做個人,再說吧!”
說完,她不再看那對男女和記者一眼,轉身準備回到小石頭身邊。就在轉身的瞬間,她胸前佩戴的那塊老懷表的表鏈,無意間劃過張先生手中那份所謂的“親子鑒定報告”的邊緣。
“嘶啦——”
一聲輕微的撕裂聲。堅韌的金屬表鏈,如同最鋒利的裁紙刀,輕易地在報告書的扉頁上劃開了一道長長的、深刻的裂口。那道裂口,像一張無聲嘲笑的嘴,又像一道劃開虛偽麵皮的傷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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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秀芹腳步頓了一下,低頭看了一眼那道裂口,嘴角勾起一絲極淡、極冷、又帶著無儘釋然的弧度。她沒有說話,隻是輕輕撫平了表鏈,仿佛拂去了一粒微不足道的塵埃,然後堅定地走向那個需要她的孩子。那道裂口,是她親手劃下的、與過去那個愚昧懦弱的自己、以及與這世間一切肮臟交易徹底決裂的宣言。懷表冰冷的金屬觸感貼在胸前,卻仿佛燃著一團火。
尾聲:雨幕中的交彙
青衣江上遊,鷹嘴崖。
隨著李玄策一聲果斷的“起爆!”命令,沉悶而巨大的爆炸聲在山穀間隆隆回蕩。煙塵混合著雨水衝天而起。大地震顫中,渾濁的江水被成功導入了預設的蓄滯洪區,為下遊爭取到了寶貴的時間窗口。
對講機裡傳來方清墨略帶疲憊卻興奮的聲音:“玄策!汙染前鋒被成功阻截!我們有時間了!‘蛛網’吸附牆可以升級加固!”李玄策緊繃的臉上終於露出一絲如釋重負的疲憊笑意。他站在雨中,望著被成功改道的渾濁江水,又仿佛透過重重雨幕,看到了遠方安置點裡的母親。
安置點裡,王秀芹重新抱回了小石頭。窗外的雨勢似乎小了些,淅淅瀝瀝,衝刷著滿目瘡痍的大地,也仿佛在洗滌著人心。她輕輕拍著孩子,目光望向窗外灰蒙蒙的天空,不知在想些什麼。指尖不經意地觸碰到胸前那塊老懷表,冰冷的金屬下,似乎能感受到一絲微弱卻堅定的搏動,如同大地在災難後重生的心跳。
雨,還在下。這是災難的餘淚,也是新生的洗塵之水。在國家安危與個人救贖的雙重戰場上,李家的兩代人,都在以自己的方式,奮力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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