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京城，天空是澄澈的藍，陽光帶著恰到好處的暖意，透過法院高大肅穆的窗戶，在光潔如鏡的大理石地麵上投下長長的、規整的光斑。莊嚴的國徽高懸，法槌的金色手柄在陽光下熠熠生輝。這本該是一個慶祝勞動、歌頌平凡的節日，但在省高院第一刑事審判庭內，氣氛卻凝重得如同鉛塊，壓得人喘不過氣。一場遲到了四十三年、掩埋在曆史塵埃下的謀殺案，終於在這一天被推到了陽光之下，接受法律的審判。
旁聽席上座無虛席。除了相關人員和媒體，更多的是聞訊趕來的老船廠職工和家屬。他們大多白發蒼蒼，臉上刻著歲月的風霜和壓抑太久的悲憤。空氣中彌漫著一種沉重的期待和無聲的控訴。
李玄策坐在旁聽席前排靠邊的位置，穿著一身筆挺但低調的深色西裝。他麵無表情，目光沉靜地注視著審判席，指節無意識地在座椅扶手上輕輕敲擊，這是他思考重大問題時不易察覺的習慣。今天的主角不是他，但他深知這場審判對母親、對父親、對整個家庭意味著什麼。方清墨坐在他身邊，同樣穿著素雅的套裝，她的手輕輕覆在李玄策的手背上，傳遞著無聲的安慰與支持。她的目光偶爾掃過法庭的各個角落，帶著科研人員特有的警覺，仿佛在評估著某種潛在的物理風險。
王秀芹坐在證人席上。她穿著一件洗得發白、熨燙得極其平整的藍色舊工裝——那是李長庚當年在船廠工作時穿的。這件衣服被她珍藏了數十年，此刻穿在身上，如同披上了一件無聲的戰袍。她的頭發梳得一絲不苟，露出光潔的額頭，臉上沒有過多表情，隻有一種近乎殉道者的平靜。她雙手交疊放在腿上，緊緊握著一個用紅布包裹著的、巴掌大小的物件——那塊老舊的懷表。指節因用力而微微發白。
審判進入關鍵環節。公訴人正在陳述核心證據鏈，指向被告席上那個同樣白發蒼蒼、但眼神渾濁躲閃的老人——張父。四十三年前，他是李長庚在船廠的同事，一個技術平平卻野心勃勃的工人。
“……綜上所述，現有物證、書證及多位當年技術人員的證言均指向，1970年7月15日，船廠三號船塢發生的特大爆炸事故，導致十七名技術骨乾遇難、船廠核心研發中斷的重大悲劇，其直接原因並非官方報告所稱的‘設備老化意外’，而是人為故意破壞！”公訴人的聲音鏗鏘有力，在寂靜的法庭裡回蕩，“被告人張xx，為在即將到來的‘技術骨乾選拔’中排除競爭對手，尤其是當時技術能力遠勝於他的李長庚同誌，於事故前一天深夜，利用其值夜班之機，潛入三號船塢核心動力艙，用隨身攜帶的鉗子，剪斷了主壓力安全閥的關鍵連接線！”
“嘩——”旁聽席上瞬間炸開了鍋！壓抑了四十多年的悲憤、驚愕、不敢置信的議論聲如同潮水般湧起。老工人們有的老淚縱橫，有的憤怒地握緊了拳頭，低聲咒罵。張父的身體在被告席上劇烈地顫抖了一下，頭埋得更低了。
“肅靜！肅靜！”審判長重重敲下法槌。
“被告人，你對公訴機關指控的犯罪事實，是否有異議？”審判長目光如炬，直視張父。
張父嘴唇哆嗦著，眼神慌亂地掃視著法庭，最終停留在王秀芹身上，帶著一絲絕望的哀求。他囁嚅著，聲音細若蚊蠅：“我…我沒有…是意外…是意外…”
“意外？”一直沉默的王秀芹突然開口了。她的聲音並不大，甚至有些沙啞，卻像一把冰冷的錐子，瞬間刺破了法庭的嘈雜，讓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她緩緩站起身，動作帶著一種曆經滄桑後的沉穩，目光卻銳利如刀，直直刺向被告席。
“張技術員，”她不再用尊稱，聲音平靜得可怕，“你看著我。看著我這身衣服。這是長庚的工裝。當年爆炸發生後，他‘屍骨無存’，廠裡就發給我這件衣服當遺物…還有，”她深吸一口氣，舉起了手中那個紅布包裹的物件，一層層，極其緩慢、極其鄭重地揭開。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塊露出真容的老舊懷表上。銅質的表殼布滿劃痕，玻璃表蒙也有些模糊。法庭裡安靜得隻剩下王秀芹解開紅布時布料摩擦的細微聲響。
“這塊表，是長庚留給我的念想。”王秀芹的聲音微微發顫，帶著一種壓抑了半生的巨大痛苦，“所有人都以為他死在了那場‘意外’裡，死在了你剪斷安全閥導致的爆炸裡！”她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撕裂般的悲憤，“但是！張xx！你沒想到吧？！長庚他那天，根本就沒上那艘注定要爆炸的船！”
此言一出，滿堂皆驚！連審判長和公訴人都露出了愕然的神色。李玄策的眉頭猛地一跳，方清墨覆在他手背上的手也下意識地收緊。
王秀芹的手指顫抖著，摸索到懷表表殼邊緣一個極其隱蔽、幾乎與表殼融為一體的微小凸起。她用力一按——
“哢噠！”
一聲極其輕微、但在寂靜的法庭裡卻清晰無比的機括彈動聲響起。表殼背麵一個極其微小的暗格彈開了！裡麵，靜靜躺著一張泛黃、卷邊、印著模糊油墨字跡的——船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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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秀芹用兩根顫抖的手指，極其小心地將那張薄如蟬翼、仿佛一碰即碎的舊船票拈了出來，高高舉起，麵向審判席和旁聽席。
“看清楚了！”她的聲音因激動而嘶啞，卻充滿了前所未有的力量，“1970年7月15日，基爾港，下午3點，‘北海明珠’號！這才是長庚當年真正要登上的船！根本不是廠裡安排他去檢修的、被你動了手腳的那艘！他臨時被調換了任務，是為了…”她頓了一下，目光複雜地掃過李玄策，最終沒有說出那個涉及國家秘密的深層原因轉移蘇聯間諜），“…是為了執行更重要的任務！他根本沒死在那場爆炸裡！是你！是你為了你兒子能頂替長庚的位置，為了你那點見不得人的心思，害死了另外十七條人命！讓十七個家庭像我們家一樣，痛苦了四十三年！”
真相如同驚雷，在法庭內炸響！巨大的衝擊波席卷了每一個人。旁聽席上死寂一片，落針可聞，隻有粗重的喘息聲和壓抑的抽泣聲。張父像被抽掉了骨頭，癱軟在被告席上，麵如死灰。李玄策緊緊抿著嘴唇，眼中翻湧著複雜難言的情緒——震驚、憤怒、釋然，還有對母親此刻爆發出的巨大勇力的刮目相看。方清墨則敏銳地察覺到，當王秀芹提到“基爾港”和“調換任務”時，李玄策眼中一閃而過的銳利光芒。
“法警！呈上證物！”審判長聲音嚴肅。
就在法警上前，準備從王秀芹手中接過那張承載著驚天秘密的船票時——
“砰！砰！砰！”
法庭側後方厚重的橡木大門被猛地撞開！三個穿著黑色工裝、戴著鴨舌帽和口罩的身影如同鬼魅般衝了進來！他們動作迅捷，目標明確，一人手持微型衝鋒槍向天花板掃射製造恐慌，另外兩人則如獵豹般直撲被告席上的張父！
“啊——！”尖叫聲瞬間撕裂了法庭的寂靜！旁聽席亂作一團，人們驚恐地抱頭蹲下或向角落逃竄。
“保護證人！控製局麵！”李玄策厲聲喝道，人已如離弦之箭般彈起，但他距離被告席太遠！法警雖反應迅速拔槍，但投鼠忌器，怕傷及混亂的人群。
千鈞一發之際！
“嗚——嗡——！！！”
一聲極其尖銳、高亢、仿佛能刺穿耳膜、又帶著某種古老蒼涼韻味的奇異嗡鳴，陡然在法庭內炸響！
是方清墨！她不知何時已站在了李玄策身前的座椅上，手中緊握著那支鷹笛——巴哈爾的遺物，來自西疆的神奇樂器。她將鷹笛湊到唇邊，腮幫因用力而微微鼓起，雙眼死死鎖定那輛已經啟動、試圖撞開法警攔截衝出去的囚車！
那尖銳的聲波仿佛擁有實體，如同無形的重錘，又像是高頻震蕩的利刃，精準地轟擊在囚車駕駛座一側的車窗玻璃上！
令人頭皮發麻的一幕發生了！
那厚實的防爆車窗玻璃，並沒有像普通玻璃那樣碎裂飛濺。而是在聲波衝擊的瞬間，從中心點開始，瞬間布滿了無數極其細密、如同冰裂紋瓷器般的白色紋路！緊接著，整塊玻璃如同被瞬間凍結又遭到重擊的冰塊，“嘩啦”一聲，化作億萬顆細小的、幾乎呈均勻粉末狀的晶瑩顆粒，如同瀑布般傾瀉而下！在午後的陽光下，折射出短暫而詭異的七彩光芒！
車內負責劫持駕駛座的歹徒，被這突如其來的聲波震得耳鼻流血，瞬間失去了行動能力，抱著頭痛苦地蜷縮。撲向張父的兩名歹徒也被這超越認知的聲波武器震懾，動作出現了致命的遲滯！
“拿下！”李玄策的命令如同驚雷！訓練有素的特勤人員如同猛虎般撲上，電光火石間便將三名歹徒製服在地！整個襲擊過程從爆發到結束，不到二十秒，卻如同經曆了一個世紀般漫長。
法庭內一片狼藉，充斥著硝煙味、玻璃粉塵和驚恐未定的喘息。張父癱在被告席裡，嚇得屎尿齊流，麵無人色。
王秀芹依舊站在原地，保持著高舉船票的姿勢，仿佛一尊凝固的雕像。巨大的槍聲、混亂的尖叫、那震碎玻璃的魔音，似乎都未能撼動她分毫。隻有她劇烈起伏的胸口和手中那張因過度用力而微微顫抖的泛黃船票，泄露了她內心的驚濤駭浪。她的目光越過混亂的現場，越過被押走的歹徒，最終落在李玄策和方清墨身上。看到兒子沉穩指揮若定的身影，看到兒媳手中那支還在微微震顫的鷹笛，她渾濁的眼中，第一次清晰地映出了驕傲和一種難以言喻的安心。
塵埃緩緩落定。陽光重新透過沒有玻璃的窗框照射進來，在地麵鋪上一層細碎的光斑，其中夾雜著那些奇異的玻璃粉末，閃爍著微光。
審判長整理了一下法袍，聲音帶著劫後餘生的威嚴與沉重：“繼續開庭！被告人張xx，現在，你還有什麼要說的嗎？”
王秀芹緩緩放下了手臂，將那張證明丈夫清白的船票，輕輕放在了法警遞過來的證物托盤裡。她最後看了一眼那癱軟如泥的張父，眼中已沒有了憤怒，隻剩下冰冷的悲憫和塵埃落定的疲憊。她默默地坐回證人席，雙手重新交疊放在腿上，緊緊握住了那塊打開的懷表。暗格還敞開著，像一隻空洞的眼睛，凝視著這遲到太久、代價慘重的正義。
方清墨收起鷹笛，指尖輕輕拂過笛身上古樸的花紋，感受著那尚未完全平息的微弱震顫。她看向李玄策，兩人目光交彙，無需言語，一切儘在不言中。聲波武器的首次實戰成功，其威力與控製力遠超預期，這不僅是科技的勝利，更是對犧牲戰友巴哈爾最好的告慰。
李玄策的目光則落在母親緊握懷表的手上。那雙手，布滿皺紋和老繭，此刻卻顯得異常有力。他知道，母親心中的那塊堅冰，隨著真相的揭露和這次共同的“戰鬥”，終於開始真正地、不可逆轉地融化了。勞動節的陽光，帶著穿透曆史塵埃的力量，溫暖地灑在法庭的每一個角落，仿佛在無聲地撫慰著那些被掩埋了四十多年的亡魂，也照亮了前方艱難卻充滿希望的重生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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