航天城指揮中心附屬樓的臨時實驗室裡,暮色正緩緩沉降。窗外,發射塔架的輪廓被最後一抹晚霞鍍上金邊,巨大箭體在深藍的天幕下沉默矗立,像一柄即將出鞘問天的巨劍。窗內卻是一片令人屏息的忙碌——方清墨纖白的手指在鍵盤上飛舞,屏幕滾動著密密麻麻的數據流;李玄策立在三維星圖投影前,眉峰聚成川字,眼底沉著如深潭;王秀芹佝僂著背坐在角落的強光燈下,布滿皺紋的手正捏著一根細如發絲的繡花針,針尖懸在一方繃緊的素白絹布上,微微發顫。
絹布上,赫然是一幅未完成的《璿璣圖》片段。五彩絲線縱橫交錯,回文詩句在精密網格裡盤繞如謎。這是半小時前國安部緊急送來的證物——從企圖潛入發射場外圍的“工藝商人”身上搜出。情報顯示,這幅看似古雅的藝術品裡,藏匿著足以撕裂火箭外殼的破壞坐標。
“媽,”李玄策聲音低沉,儘量放柔了語氣,目光卻焦灼地掃過絹布,“您再看看這針法,真有把握?”
王秀芹沒抬頭,布滿老年斑的手指撫過絹麵上幾處交錯的鎖邊針腳,又摸了摸背麵幾乎隱形的線結。“錯不了,”她嗓子有些啞,帶著一種塵埃落定般的疲憊篤定,“這‘過橋針’的走線,這‘藏頭結’的打法,是張家祖傳的獨門手藝……當年你大姨出嫁,你外婆請張家阿婆繡的龍鳳蓋頭,就是這路數……幾十年了,化成灰我都認得。”
“張家?”李玄策眼神驟然銳利如鷹,“李月竹前夫張偉的本家?”
王秀芹的手猛地一抖,針尖險些刺破絹麵。燈光下,她灰白的鬢角滲出細密的汗珠,嘴唇無聲地翕動了一下,像是要把那個名字連同湧上喉嚨的苦澀一起咽回去。最終隻是沉重地點了點頭,渾濁的眼裡翻湧著遲來的悔恨與痛楚。女兒扭曲的歧路,女婿卑劣的背叛,無數個被虛妄“母愛”蒙蔽的日夜……此刻都化作冰冷的針,紮在心上。
方清墨疾步過來,指尖點在絹布一角:“玄策,坐標的傳遞規律找到了!是依托《璿璣圖》本身的回文結構,結合《夢溪筆談》裡記載的‘星圖定位法’——將北鬥七星的鬥柄指向,對應璿璣圖上的特定字序節點,再換算經緯網格!”她迅速調出屏幕上的北鬥星圖模型,手指劃動,星圖旋轉,光點精準投射在絹布網格的交點處。“看這裡,天璣星落點——對應的網格坐標,正是燃料艙外側最脆弱的焊接環縫!”
李玄策的目光如電,瞬間鎖定了那個致命節點。他抓起加密通訊器,斬釘截鐵的命令穿透緊繃的空氣:“‘天璣’小組注意!坐標鎖定!立刻檢查並加固燃料艙外環縫!重複,外環縫!”命令下達,他緊鎖的眉頭卻未舒展,反而更深地望向母親佝僂的背影。那背影在強光下顯得如此單薄,像一張被歲月揉皺的舊紙,承載著太多不堪回首的過往。
走廊深處,傳來極輕微、卻足以刺破實驗室寂靜的腳步聲。嗒…嗒…嗒…緩慢,拖遝,帶著一種非人的僵硬。李玄策和方清墨幾乎是同時警覺地側耳,肌肉瞬間繃緊。王秀芹卻像被施了定身咒,捏著繡花針的手懸在半空,整個人凝固了。
實驗室厚重的合金門被無聲推開一道縫隙。兩張蒼老、木然的臉龐出現在門外昏暗的光線裡——正是王秀芹當年為撫慰失女之痛,傾儘全力資助、視若親子的那對養父母!此刻,他們渾濁的眼中沒有任何屬於人的情緒,隻有一片被操控的空洞與冰冷。刻刀鋒利的刃口在他們枯瘦的手中反射著頂燈刺目的寒光。
“秀…芹…”老婦人乾裂的嘴唇機械地開合,發出嘶啞破碎的音節,“還…債…”話音未落,兩人如同被無形絲線扯動的木偶,驟然加速,刻刀直直刺向燈下王秀芹的咽喉!動作快得隻留下兩道慘白的殘影!
“媽——!”李玄策目眥欲裂,怒吼著拔槍前撲!
時間仿佛被拉成粘稠的蜜糖。王秀芹沒有尖叫,沒有躲閃。在刻刀冰冷的鋒芒幾乎觸到她脖頸皮膚的刹那,她那雙曾執拗地推開兒子、曾盲目地溺愛女兒的手,卻爆發出一種近乎本能的、源於母性最深處的力量!她猛地將手中沉重的楠木繡繃橫舉格擋!
“噗嗤!”
一聲令人牙酸的銳器入木聲響起!兩把刻刀深深紮進繃緊的素絹,刀尖穿透絹布,離王秀芹的皮膚隻差毫厘!絹布瞬間被撕裂,絲線崩斷,發出細微而淒厲的哀鳴。
就在這電光石火間,李玄策的槍口已然噴出火光!兩聲沉悶的槍響幾乎同時炸裂在密閉空間。子彈精準地貫穿了養父母持刀的手腕,刻刀當啷落地。巨大的衝擊力讓兩個老人踉蹌著撞在冰冷的金屬牆壁上,癱軟滑倒,手腕湧出的鮮血在光潔的地板上蜿蜒出刺目的紅痕。
強光下,王秀芹劇烈地喘息著,雙手死死抓著那麵救了她性命的繡繃。她的目光,卻死死釘在繡繃中央——那被刀鋒撕裂的素絹破口處。撕裂的經緯線間,露出夾層裡一塊陳舊的、疊得方方正正的帕子一角。那帕子顯然是多年前被縫入絹布夾層的,此刻,帕角上精心繡著的一對並蒂蓮花,正被從破口處迅速洇開的、養父母的鮮血,一點一點染紅!紅得刺眼,紅得驚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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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朵象征永不分離的並蒂蓮……是李長庚當年遠洋歸來,在南方港口特意為她買的生辰禮物。她一直貼身藏著,視若珍寶。李月竹小時候發高燒說胡話,死死攥著這帕子才安靜下來……後來,這帕子是如何被張家利用,又是如何鬼使神差地成了傳遞坐標的載體,並最終被縫入這致命的《璿璣圖》裡?
王秀芹的身體劇烈地顫抖起來,像寒風中最後一片枯葉。她死死盯著那朵被鮮血浸透的蓮花,渾濁的淚水終於決堤,大顆大顆滾落,砸在染血的絹布上,洇開更深的暗紅。她喉嚨裡發出壓抑到極致的、野獸般的嗚咽,每一個音節都飽含著被至親至信之人反複背叛、被自己半生愚昧徹底擊垮的劇痛與絕望。
“月竹……張偉……”她破碎地念著這兩個名字,聲音嘶啞得如同砂紙摩擦,“你們……好狠的心呐……”這聲泣血的質問,不僅是對深淵中的女兒女婿,更是對那個被執念蒙蔽雙眼、親手將狼引入室中的自己。
李玄策已一個箭步衝到她身邊,有力的手臂緊緊扶住母親搖搖欲墜的身體。他能清晰地感受到掌下那枯瘦肩膀的劇烈顫抖,感受到那壓抑的悲慟幾乎要將這副蒼老的軀殼震碎。他心頭沉痛如壓巨石,卻隻能更緊地攙扶住她,低沉的嗓音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媽,我在!沒事了!坐標已經破了!”
方清墨迅速處理完現場,關閉了實驗室主燈,隻留一盞柔和的壁燈。她無聲地遞來一杯溫水。李玄策接過,小心地送到母親乾裂的唇邊。王秀芹機械地啜飲著,目光依舊空洞地停留在染血的繡繃上。壁燈昏黃的光暈籠罩著她溝壑縱橫的臉,淚水蜿蜒爬過深刻的皺紋,最終無聲地滴落在血跡未乾的並蒂蓮上,仿佛遲來了數十年的祭奠。
“玄策……”良久,王秀芹才極其虛弱地開口,聲音輕得像一縷遊絲,帶著一種掏空靈魂的疲憊,“這帕子……是你爸…那年…在廈門港買的……他說…蓮花…出淤泥…不染……”她抬起枯枝般的手,顫抖著,想再去碰碰那朵被血與淚浸透的花,指尖卻終究無力地垂下。她閉上眼,靠在兒子堅實的臂彎裡,仿佛耗儘了最後一絲力氣,隻剩下沉重的、帶著淚痕的呼吸。
窗外,發射塔架上的探照燈驟然亮起,巨大的光柱如同神隻之劍,刺破深沉的夜幕,將火箭銀亮的箭體照耀得如同白晝中的神跡。光,透過實驗室的窗戶,冷冷地投射進來,照亮了地上蜿蜒的鮮血,照亮了繡繃上那朵泣血的並蒂蓮,也照亮了王秀芹臉上縱橫交錯的淚痕,和她緊閉雙眼中,那深不見底、仿佛要將一生都埋葬進去的悔恨與疲憊。
離神舟十號點火升空,還有九小時二十三分。寒夜漫長,而人心深處剛剛經曆的那場風暴,其慘烈與餘痛,遠比窗外的鋼鐵巨獸即將麵對的蒼穹征途,更加驚心動魄,更加刻骨銘心。染血的並蒂蓮在光下沉默,無聲訴說著一個母親遲暮之年才堪破的、關於愛與背叛的慘烈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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